窗外的雪还在簌簌地下着,把外公家的小院裹得严严实实。梁溪窝在暖烘烘的炕头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点了半天,才终于斟酌着给李稠回了条消息:电影挺好看的,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记得复习的。
发送成功的提示刚跳出来,手机又震了一下。这次是陈一诺的消息。
“梁溪,到家了吗?”
梁溪弯了弯嘴角,指尖飞快地敲着屏幕:到啦,刚躺到炕头上,暖和得很。
几乎是秒回,陈一诺的消息又弹了出来:“睡了嘛?”
梁溪挑眉,这家伙今天怎么回事?以前每次出去玩完,他顶多一句“早点休息”,从来不会这么追着发消息。她抱着手机,蜷了蜷腿,回复道:还没呢,在整理今天拍的照片。
消息发出去没两秒,陈一诺的第三条消息紧跟着来了,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今天打视频的男孩子是谁哇?”
梁溪看着屏幕上的字,心里咯噔一下,恍然大悟。难怪刚才在电影院里,陈一诺的话那么少,脸上的笑容也淡淡的,原来是因为这个。她忍不住失笑,手指在键盘上顿了顿,才慢慢敲下一行字:一个同学,跟我同年级的。
怕他追问,梁溪又补充了一句:他成绩很好,寒假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去图书馆自习。
她刻意省去了那些藏在心底的、甜丝丝的小心思,只说了最普通的同学关系。
发送完,梁溪盯着屏幕,等了大概半分钟,陈一诺的消息才回过来,只有简单的三个字:“哦,这样啊。”
隔着屏幕,梁溪都能感觉到他松了口气的样子。只是,那口气好像又没完全松到底,因为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你跟他关系很好吗?”
梁溪看着这句话,有点哭笑不得。她想了想,回复得模棱两可:挺好的啊,他帮我补了很多数理化的课,我这次期末考进步很大,多亏了他。
这次,陈一诺回复得很快,语气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维护:“别信那些个男生说的话,指不定骗人呢。”
梁溪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他的下一条消息又跳了出来:“南方男人鬼得很,心眼子多,你可别被忽悠了。”
梁溪忍不住笑出了声。陈一诺这家伙,典型的东北大男孩思维,在他眼里,除了东北,全国都是南方,南方人全是“心眼多”的。她能想象出,陈一诺此刻正皱着眉,一脸认真地敲着手机的样子。
其实梁溪知道,陈一诺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地替自己担心。她心里暖暖的,手指在屏幕上敲着:知道啦知道啦,我又不傻,放心吧。
发完,她又加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包,试图让语气更轻松些。
陈一诺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发来一句:“行吧,你自己有数就行。”
梁溪看着屏幕,撇了撇嘴。她当然知道陈一诺没完全放下心,只是这家伙向来藏不住心事,却又偏偏在这种时候,变得扭扭捏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些没说出口的话,像揣在怀里的小石子,硌着他,也让梁溪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有些话,不点破,才是最好的。
梁溪把手机扔到一边,裹紧了身上的小被子,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花,心里却想起了李稠。想起他视频里的样子,想起他那句带着点霸道的“不会的随时问我”,想起他发来的那一连串长长的消息,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又深了几分。
接下来的日子,梁溪彻底被淹没在了走亲戚的浪潮里。
从大年三十开始,她跟着外公外婆,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穿梭在沈城的大街小巷里。今天去二舅家,明天去三姨家,后天又去隔壁的老街坊家。东北人的热情,像炕头的温度,能把人烘得浑身暖洋洋的。每到一家,大人们忙着聊天喝酒,孩子们则聚在一起,在院子里打雪仗、堆雪人,闹得不亦乐乎。
陈一诺几乎每天都在。他像个尽职尽责的小保镖,寸步不离地跟在梁溪身边,帮她拎东西,还会在她被亲戚追问“有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
“溪溪还小呢,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习。”陈一诺一本正经地说着,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梁溪,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梁溪在一旁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偷偷掐了他胳膊一下。陈一诺吃痛,转过头,对上她含笑的眼睛,耳根瞬间红了,别扭地转过头去,假装看窗外的雪景。
初七初八一过,年的味道渐渐淡了些,陈一诺却像是突然找到了新的事情做。他每天准时出现在外公家门口,手里提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进门就直奔主题:“梁溪,寒假作业写得怎么样了?我帮你看看。”然后礼貌熟稔和外婆外公打招呼“溪溪姥爷,姥姥好!”
梁溪愣在原地,看着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不用啦,我自己能搞定,而且……”
而且,李稠早就帮她划好了重点,整理好了错题思路。这句话到了嘴边,梁溪又咽了回去。
陈一诺却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自顾自地坐到炕边,翻开笔记本,语气里带着点小小的倔强:“你数理化不是弱项吗?我帮你补。那个南方男人会的,我也会!而且你们高一,我可是高二学长!”
梁溪看着他梗着脖子的样子,心里瞬间明白了。原来这家伙,是在跟李稠较劲呢。
她忍不住失笑,却又不忍心戳穿他,只好乖乖地坐到他身边,把寒假作业递了过去。
陈一诺的成绩其实也很好,在他们学校的年级排名,也是数一数二的。他讲题的风格,和李稠完全不同。李稠的讲解,温柔又细致,会一点点引导她找到解题思路;而陈一诺的讲解,则带着东北男孩的干脆利落,三下五除二就把解题步骤列得清清楚楚,偶尔还会夹杂着几句“这题贼简单”“你咋这么笨”的吐槽,却又会在梁溪皱起眉头的时候,立刻放缓语速,耐心地重新讲一遍。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炕头的小桌子上,落在两人低头认真的侧脸上。梁溪看着陈一诺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的样子,看着他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看着他偶尔抬头,对上自己目光时,那一闪而过的慌乱,心里暖暖的。
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竹马,好像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会把冰溜子塞进她脖子里的调皮鬼,而是变成了一个会默默关心她、会笨拙地替她着想的少年。
只是,梁溪心里清楚,这种温暖,和李稠带给她的那种心动,是完全不一样的。
陈一诺每天都会来,雷打不动。有时候,外公外婆会打趣他:“一诺啊,你天天往我们家跑,是不是看上我们家溪溪了?”
每次听到这话,陈一诺的脸都会红得像煮熟的虾子,支支吾吾地辩解:“姥姥(因为都是邻居一诺从小这样叫)您别瞎说,我就是来帮溪溪讲题的!”
说完,他还会偷偷瞄一眼梁溪,看到她憋笑的样子,耳根红得更厉害了,赶紧低下头,假装研究题目。
梁溪看着他慌乱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知道,陈一诺藏着心事,那些心事,像院子里的积雪,厚厚的,却又不敢轻易踩下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年十三。梁溪要跟着妈妈回东城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外公外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都是梁溪爱吃的。陈一诺也来了,只是话很少,默默地帮梁溪夹菜,眼眶红红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大狗狗。
吃完饭,陈一诺送梁溪回房间。两人走在雪地里,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月光洒下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你……什么时候再来沈城啊?”陈一诺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
“暑假啊,”梁溪笑着说,“暑假我会自己来,待两个月呢。到时候,我妈还给我报了沈城的培训班,到时候我们又能一起玩了。”
听到“暑假”两个字,陈一诺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黯淡下去。他低下头,看着脚下的雪,沉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暑假……我等你。”
梁溪点点头,心里有点酸酸的。
第二天早上,梁溪和妈妈拖着行李箱,准备去火车站。陈一诺早就等在门口了,手里还提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这个给你。”他把袋子递给梁溪,声音有点闷。
梁溪打开一看,里面全是东北的特产,有冻梨,有榛子,还有她最爱吃的粘豆包。她抬起头,看着陈一诺泛红的眼眶,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到了东城,记得给我发消息。”陈一诺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叮嘱。
“知道啦。”梁溪用力点头。
陈一诺像是还有很多话要说,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化作了长长的一串叮嘱,一条接一条地发进了她的微信里。
“到了东城,记得多穿点衣服,别冻着。南方湿冷,不比咱老家,暖气足。”
“寒假作业剩下的部分,要是不会,随时视频问我,别老问那个南方男生。”
“开学考要加油,争取冲进年级前一百。”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高中不许谈恋爱!听到没?”
“那些男生没一个靠谱的,你可别被他们骗了。咱还小,别早恋!最后提醒一次!!!”
“暑假一定要来啊,我带你钓鱼,去爬山,还有新开的那家游乐园。”
梁溪坐在火车上,看着手机屏幕上那一连串长长的消息,忍不住笑出了声。这家伙,比老妈子还啰嗦。
她一条条地看过去,心里却暖暖的。她知道,陈一诺的啰嗦里,藏着最纯粹的关心。
火车缓缓开动,窗外的沈城渐渐远去,白茫茫的雪景,一点点消失在视线里。梁溪把手机揣进怀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心里却想着李稠。
梁溪靠在窗边,嘴角弯着浅浅的笑意。
寒假快要结束了,春天,好像不远了。
而属于她的,那些少年心事,也像埋在土里的种子,在这个冬天,悄悄发了芽。
火车一路向南,载着满车厢的归人,也载着少女心里,那份甜甜的、涩涩的,独属于青春的秘密。窗外的雪渐渐停了,阳光透过车窗,洒在梁溪的脸上,暖融融的。她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开学后,在图书馆里,和李稠并肩坐着的样子。
而陈一诺是万般不舍,只能想着还有暑假的沈城,等着她的,是陈一诺的约定,下次见面一定要勇敢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