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年的夏夜，像是被打翻的墨汁瓶，浓稠的黑暗从天际线一路泼洒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李刚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泛白，车载导航的电子音在密闭的车厢里反复回荡，“前方五百米拥堵，预计通行时间三十分钟”。他烦躁地敲了敲方向盘，仪表盘上的时间跳动到二十一点十七分，红色的数字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副驾驶座上的文件袋随着车身的颠簸轻轻晃动，露出一角印着 “年度项目评审” 的字样。李刚瞥了一眼，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为了这个项目，他已经在公司连续熬了三个通宵，眼下只想快点回到位于城东的公寓，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垫里。
雨点突然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像是无数根细密的针在同时穿刺。李刚下意识地打开雨刮器，橡胶条在玻璃上划出扇形的轨迹，却怎么也赶不走骤然而至的密集雨幕。他不得不踩下刹车，将车速降到每小时三十公里，车窗外的霓虹灯在雨水中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仿佛印象派画家笔下失控的调色盘。
“这鬼天气。”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伸手去够放在中控台上的保温杯。指尖刚碰到温热的杯壁，一道惨白的闪电突然撕裂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仿佛有一头巨兽在云层里咆哮。李刚的手猛地一颤，保温杯 “哐当” 一声掉在脚垫上，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
就在这时，前方路口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那不是路灯的暖黄，也不是车灯的橘红，而是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白，仿佛将整个宇宙的光芒都压缩在了一起。李刚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想踩下刹车，可双脚像是被钉在了踏板上，丝毫动弹不得。那片白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瞬间吞噬了他的视线，车厢里的一切都被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银辉。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炸开，像一面被重锤敲打的鼓。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撞击在车身上，李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安全带勒得他肋骨生疼。他似乎听到了金属扭曲的刺耳声响，又像是无数根琴弦在同一时间绷断，意识在这一刻变得像被揉皱的纸团，混沌而破碎。
在彻底失去知觉前，李刚的脑海里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早知道就该听妻子的话，今天不加班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刚在一阵刺骨的寒意中睁开眼睛。
首先闯入鼻腔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混杂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与他公寓里常用的雪松味香薰截然不同。他费力地眨了眨眼睛，视线里的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却没有了汽车鸣笛和轮胎摩擦地面的噪音，世界安静得有些诡异。
他试图动弹一下，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泥泞里。冰冷的雨水浸透了他的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李刚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手掌却按在一堆湿漉漉的野草上，草叶上的尖刺扎得他掌心发麻。
“嘶 ——” 他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在车里。
周围是浓密的树林，高大的树木伸展着枝丫，像无数只扭曲的手爪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刚才那道惨白的闪电仿佛把夜空撕开了一道口子，此刻仍有零星的电光在云层里游走，照亮了树干上深褐色的苔藓和寄生的藤蔓。李刚转动脖子环顾四周，除了树还是树，根本看不到任何道路的痕迹。
他的车呢？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心脏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李刚挣扎着站起来，双腿却软得像棉花，刚迈出一步就踉跄着差点摔倒。他扶着一棵粗壮的梧桐树，树皮粗糙的纹理摩擦着他的掌心，带来真实的痛感。这不是梦，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衬衫口袋里的手机硌得他胸口发疼，李刚急忙伸手去摸，指尖却触到一片冰凉的潮湿。他把手机掏出来，屏幕已经碎成了蛛网般的裂纹，无论怎么按电源键，都没有任何反应。一股恐慌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喉咙。
“有人吗？” 他朝着树林深处喊了一声，声音在雨幕中扩散开，却只换来空洞的回音。
李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作为项目总监，他处理过无数次紧急状况，眼下必须像分析数据报表一样梳理现状。他记得自己正在开车，遇到了暴雨和闪电，然后是撞击和白光…… 难道是车祸？可这里分明是荒郊野外，离刚才的城市主干道至少有几公里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还是那件深灰色的条纹衬衫和卡其色西裤，只是此刻沾满了泥污和草屑。手腕上的智能手表还在微弱地闪烁，屏幕上显示着时间：二十一点二十九分，日期是 2025 年 7 月 12 日。这说明他失去意识的时间不过十几分钟，可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雨势渐渐小了些，变成了细密的雨丝。李刚开始沿着树林边缘摸索着前进，希望能找到出路。脚下的泥土湿滑松软，每走一步都要格外小心。偶尔有夜鸟被惊动，扑棱着翅膀从枝头飞起，留下几声凄厉的鸣叫，让这片树林更添了几分阴森。
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李刚的裤脚已经沾满了泥浆，额头上的雨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进衣领里。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他精神一振，加快脚步朝着光亮的方向走去。
那是一盏挂在电线杆上的路灯，老式的钠灯发出昏黄的光芒，在雨雾中形成一圈朦胧的光晕。路灯下是一条坑坑洼洼的柏油路，路面上的积水倒映着灯光，像撒了一地破碎的金子。李刚站在路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心脏突然像被重锤击中。
这条路他从未见过。
作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李刚自诩对这座城市了如指掌。可眼前的柏油路狭窄而陈旧，路边没有现代化的监控摄像头，也没有闪烁着广告的电子屏，只有几栋低矮的红砖楼房，窗户里透出昏黄的灯光，像是沉睡的眼睛。
他沿着路边往前走，脚步越来越快。路过一个公交站台时，李刚猛地停住脚步。站台的广告牌上贴着一张泛黄的海报，上面印着一部电影的宣传画 ——《泰坦尼克号》，主演的名字旁标注着 “1998 年上映”。
李刚的瞳孔骤然放大，他凑近了些，手指颤抖地抚摸着海报边缘。纸质粗糙，油墨的气味混杂着雨水的湿气扑面而来，绝不是现代高清打印的质感。他又看向站台的玻璃橱窗，里面贴着一张公交线路表，最下方用黑色水笔写着 “更新日期：1998 年 6 月 15 日”。
“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冷汗。
就在这时，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驶来，车铃叮铃铃地响着，打破了雨夜的寂静。骑车的是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中年男人，看到站在站台下的李刚，下意识地放慢了车速。
“小伙子，这么晚了在这儿转悠啥？” 男人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李刚猛地转过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师傅，请问这里是哪儿？现在是…… 哪一年？”
男人被他问得一愣，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这儿是红旗路啊，你连这都不知道？现在当然是 1998 年嘛，难不成还是 1988 年？”
1998 年。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刚的脑海里炸开，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公交站牌上。冰冷的触感从脊椎蔓延开来，让他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自行车上的男人见他脸色惨白，像是受了惊吓的样子，皱了皱眉：“你没事吧？是不是淋雨着凉了？前面不远就是社区医院，要不我带你过去？”
李刚摇了摇头，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他看着男人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车尾灯在雨幕中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红点，直到消失在路的尽头。周围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可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鼻腔里的潮湿气味，还有广告牌上清晰的 “1998”，都在无情地告诉他 —— 这不是梦。
他真的穿越了。
从 2025 年的雨夜，来到了二十七年之前的 1998 年。
这个认知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李刚缓缓地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想起了正在国外读研的妹妹，想起了那个总是在他加班时留一盏灯的妻子…… 他们还在 2025 年等着他，可他却被困在了这个陌生的过去。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这次更加细密，像是一层薄薄的纱，将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其中。李刚蹲在公交站台下，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衣服，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李刚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那是个女孩，穿着一件白色的连衣裙，手里撑着一把粉色的雨伞，正小心翼翼地朝着公交站台走来。
女孩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雨夜的宁静。她走到站台下，收起雨伞的时候，发梢上的水珠顺着乌黑的发丝滴落下来，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芒。当她看到蹲在地上的李刚时，明显愣了一下，脚步下意识地停住了。
“你好，” 女孩的声音很轻柔，像是羽毛拂过心尖，“你没事吧？”
李刚怔怔地看着她，女孩的脸庞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弯弯的眉毛，清澈的眼睛，鼻梁小巧而挺直，嘴唇是自然的粉色。她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眼神里带着几分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这是他来到 1998 年，遇到的第一个 “活生生” 的人。
李刚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女孩见状，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来：“擦擦吧，看你浑身都湿透了。”
手帕上带着淡淡的肥皂清香，李刚接过来，却不知道该擦哪里。他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突然觉得鼻子一酸，积攒了许久的委屈和恐惧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我…… 我不知该去哪里。” 他终于说出了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女孩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同情取代。她看了看李刚身上的泥污和破碎的手机，轻声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迷路了吗？”
李刚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该怎么解释？说自己来自二十多年后？说自己是因为一场离奇的车祸穿越过来的？恐怕只会被当成疯子吧。
“我叫刘雯静，就在前面的红旗社区住。” 女孩指了指路的尽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先去我家避避雨，等明天雨停了再想办法。”
李刚抬起头，对上女孩真诚的目光。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时空里，这双眼睛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光，给了他一丝微弱的暖意。他知道自己不该随便跟着陌生人走，可眼下他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除了接受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似乎别无选择。
“谢谢你，”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感激，“我叫李刚。”
刘雯静笑了笑，那笑容像是雨后初晴的阳光，瞬间驱散了李刚心中的一些阴霾。“不客气，李刚。” 她撑开雨伞，往旁边挪了挪，“走吧，雨好像又要大了。”
李刚站起身，跟着刘雯静走进雨伞下的小小空间。两人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是两个在时光里偶然交汇的灵魂。
李刚看着身边的刘雯静，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而美好。他不知道这场穿越究竟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另有深意，但他隐隐觉得，这个在 1998 年的雨夜向他伸出援手的女孩，将会在他的生命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路的尽头，红旗社区的大门在雨雾中若隐若现。李刚深吸了一口气，跟着刘雯静走了进去，走进了这个属于 1998 年的，未知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