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价上亿的妻子给资助两年的大学生买了辆三百万的跑车,却让女儿在五十度高温下骑共享单车回家。
女儿热死在我怀里,我把死亡证明摔在她昂贵的办公桌上。
林青嗤笑着弹开那张纸:“热死?骗鬼呢?等我这单生意签完,就陪你们去海洋馆。”
她不知道,我早已查清她给情人转账的每一笔记录,包括给女儿买保险的异常巨额。
签离婚协议时,我附上了她转移资产的证据和女儿被晒脱皮的背部照片。
直到法院查封公司那天,她才哭着打来电话:“老公我错了......”
我抱起女儿的骨灰盒轻声说:“嘘,别吵醒她。”
1
医院走廊尽头病房内仪器滴滴作响的刺耳声。
突然,声音停了,一脸疲惫的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这么热的天气,大人都承受不了高温,你们作为家长,怎么能让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呢?”
医生的语气带着责备。
“这种情况,是完全能够避免的。”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是堵了团裹着棉花的刀片,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避免?
我内心苦涩。
林青身家上亿,作为她的女儿,居然连一个专职司机都没有。
拖着沉重的双腿走到病床前,我不知道要怎么对面女儿的离世。
窄小的病床上,女儿静静的躺在上面。
她的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明明上午她还仰着小脸,眼睛亮晶晶地问我。
“爸爸,妈妈答应周末带我去海洋馆看真的海豚,是真的吗?她这次不会又忘记吧?”
白墙上的电视屏幕闪了几下,信号恢复,跳出一个财经访谈的画面。
主持人正热情地介绍着本地新锐女企业家,林青。
镜头精准地捕捉到她。
一身剪裁完美的香奈儿套装,衬得她干练十足。
“林总不仅自己年轻有为,而且投资了一位青年艺术家?真是女中豪杰。”
主持人恭维道。
林青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是的,陈默很有才华,也很努力。年轻人嘛,需要机会和平台。我不过是提供一点力所能及的支持。”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那一点支持不是一辆价值三百万,让陈默在朋友圈炫耀了整整一周的限量版跑车。
画面切换,是某个艺术展的现场片段。
陈默,那个被林青慧眼识珠的男大学生,穿着价格不菲的潮牌,正意气风发地站在一幅色彩张扬的抽象画前接受采访。
林青就站在他侧后方半步的位置,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宠溺的欣赏。
当记者半开玩笑地问起两人的关系时,林青只是笑而不语。
陈默则微微红了耳根,那份亲昵和默契,无声胜有声。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狠狠挤压。
我分不清那是悲伤还是愤怒。
病房里的空调冷气开得很足,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钻进骨头缝里。
“苏先生?”
护士小心翼翼的喊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您......还好吗?太平间那边,按规定家属停留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的,您已经待了快三个小时了......主任那边也在催您尽快去签死亡医学证明......”
2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
“孩子妈妈......一直没联系上吗?”
孩子妈妈?
林青,那个赋予女儿生命的人,此刻应该在财经频道上高谈阔论她是如何慧眼识珠的吧。
心头再次泛起苦涩。
她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记不清,也没有追究的意义了。
死亡证明的办理过程快得惊人,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冰冷。
不到两个小时,一张重逾千斤的纸就交到了我手里。
死亡原因:热射病导致的多器官功能衰竭。
我捏着那张纸,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纸张边缘几乎要被捏碎。
医院后门对着一条狭窄的巷子,穿堂风带着城市特有的燥热和灰尘味呼啸而过。
我靠在墙壁上,抖着手拨通了殡仪馆的电话。
然后,像是完成某种仪式,我再次点开手机通讯录里那个置顶的备注——老婆。
拨号,等待,忙音。
再拨,依旧是忙音。
一遍,两遍,十遍......三十多通电话,没有得到一次回应。
我扯了扯嘴角,分不清是想哭还是想笑。
殡仪馆的面包车很快到了。
工作人员动作熟练而沉默地将覆盖着白布的身体抬上车。
我坐在副驾驶,一路浑浑噩噩。
到了殡仪馆,肃穆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工作人员低声询问:“逝者遗体到达后,通常要在72小时内火化。家属如果有特殊要求,可以适当延长,五天或者七天。”
我机械地跟着他们走进冷藏室。
冰冷的白气缭绕中,工作人员轻轻掀开盖布一角。
让我最后看了一眼女儿。
“三天吧。”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工作人员点点头,重新盖好。
浑浑噩噩地回到那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已是深夜。
指纹锁应声而开,玄关感应灯亮起柔和的光。
客厅里灯火通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
林青正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面前的矮几上放着一杯红酒,还剩小半。
她似乎在等什么,脸上带着愉悦。
听见开门声,她抬起头,看清是我时,眼底那点残余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打扰的不耐烦。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她蹙着眉头,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小暖呢?她怎么不在家?”
她随手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带着点居高临下的指责。
“给你打电话也不接,苏明,你能不能别总这么幼稚?”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沟通?非得用冷战这种低级手段?”
她站起身,赤着脚踩在波斯地毯上,姿态优雅地又给自己倒了小半杯红酒。
“对了,陈默那孩子有心了。”
“听说小暖怕热,特意托人从国外带了几盒进口的解暑贴,回头给她用上。”
3
解暑贴?
怒意猛地冲上头顶。
我死死地盯着她那张毫无愧色的脸。
一股巨大的力量驱使着我,让我猛地掏出那张折叠起来的纸。
我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将它拍在桌上!
林青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抖,杯中的红酒洒出来几滴。
她惊愕地抬头看我,眼中迅速涌现怒火。
“苏明!你发什么疯?!”
她目光随意地扫过纸上的内容。
几秒钟的凝固。
随即,一声嗤笑从她喉咙里溢了出来,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荒谬感和嘲讽。
“热射病?死亡证明?”
她抬起头,眼里没有悲伤,没有震惊。
只有看穿小把戏般的鄙夷,唇角甚至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
“苏明,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热死?这种鬼话你也编得出来?怎么,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博同情,还是逼我妥协什么?”
她随手将那张死亡证明甩回桌面,仿佛刚才看到的只是一个拙劣的笑话。
“行了,别闹了。”
“我知道这段时间我忙,忽略了你们。等我签完启明科技这个单子,就带小暖去海洋馆。她不是念叨很久了吗?”
她甚至笑了笑,试图让这个承诺听起来更可信。
“这次说话算数,一定去。”
她根本不知道。
昨天的天气预报上,那个刺眼到灼目的红色高温预警——50℃。
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在那样的高温下蹬着一辆共享单车,需要多大毅力。
我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第一次觉得陌生。
我用尽全力,挤出来一句话。
“不必了。”
“我们离婚吧。”
这几个字耗尽了我最后一丝力气。
她脸上的讥讽和笃定瞬间冻结了。
“离婚?”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尖锐。
“苏明!你闹够了没有?诅咒自己的女儿,你以为很好玩吗?”
“赶快让她回来,我警告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她猛地起身,粗暴地推开我,几步冲到玄关。
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空无一人的门廊和换鞋区。
仿佛女儿下一刻就会揉着眼睛从某个角落走出来。
可是没有,门口什么都没有。
“苏明!”
“你到底把小暖弄到哪里去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酸又痛,几乎无法呼吸。
我看着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女儿的死明明是她造成的。
现在却来装作一副疼爱女儿的好母亲形象。
我已经没有了跟她理论的力气。
将女儿的火化同意书扔到了她脸上。
“你自己看。”
“小暖在殡仪馆的冷藏室里,三天后火化,你要去吗?”
“去看看她脸上,胳膊上被五十度高温晒脱的皮,看看她是怎么被热死的。”
“你胡说!”
林青像是被烫到一样尖叫起来,脸色瞬间褪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
但眼神里依旧是不肯相信的固执。
“不可能!这不是真的!她......她早上还好好的!”
“你......你一定是骗我的!你想用这个逼我!苏明,我告诉你,你休想离婚?”
“你凭什么提离婚?没有我,你苏明算什么?你住的房子,开的车,哪一样不是我的?”
“你敢离婚,我一辈子不让你见女儿!”
第二章
4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破音,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疯狂。
她冲回桌边,抓起那张死亡证明,像是要把它撕碎。
“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她死死盯着那几行冰冷的铅字,目光凶狠,仿佛要用视线将这张纸烧穿一个洞来证明它的虚假。
“小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热死”两个字,她终究没能说出口,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她几乎是扑过去抓起的,当看清来电显示的名字陈默时,脸上那种濒临崩溃的狂怒和恐惧像是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了呼吸,甚至下意识地用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头发。
“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吗?”
她刻意放柔了声音,带着一种亲昵。
电话那头传来年轻男孩模糊的声音,似乎在抱怨着什么。
林青轻轻嗯了一声,语气带着宠溺的纵容。
“好了好了,那辆车开起来有点不舒服是不是?明天我让助理联系4S店,给你换一辆......嗯,就那辆新出的敞篷版,颜色随你挑。别不开心了,嗯?”
三百万的跑车可以因为不舒服就随口换掉,而她的亲生女儿,却连一辆能遮阳避暑的车都没有,在五十度的高温下挣扎着死去。
这就是她林青的价值观!
我看着她手腕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折射出冰冷的光。
够了。
在她挂断电话,重新转过身,脸上带着被打断的不悦准备继续对我发难时,我动了。
没有咆哮,没有质问。
那动作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林青蹙着眉,不耐烦地看着我:“苏明,你到底要......”
我的话被她打断。
我从帆布包深处,拿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袋子看起来很旧,边缘有些磨损,与这个金碧辉煌的家格格不入。
我将文件袋放在桌面上。
“林青。”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
“签字之前,看看这个。”
我解开文件袋上缠绕的白色棉线封口绳。
动作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审判般的仪式感。
林青狐疑地看着我,脸上混合着轻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这里面是什么?你伪造的债务证明?还是别的什么敲诈我的东西?”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文件袋里的东西,一沓一沓地抽了出来。
第一沓,是厚厚一叠银行流水打印件。
纸张很新,墨迹清晰。
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从林青个人账户、到她控制的数个离岸公司账户。
再最终汇入一个名为“陈默”的个人账户的资金流向。
每一笔转账的金额都触目惊心:五十万、一百万、两百万......时间跨度长达近两年。
最近的一笔巨额转账,就在一周前,金额高达五百万,备注赫然写着“艺术投资启动资金”。
而就在这笔转账发生的同一天,小暖因为中暑在学校的医务室里喝下了唯一的一瓶藿香正气水,给我打电话说头晕想吐。
而我,因为被林青冻结了所有家庭开支的附属卡,连给她叫一辆空调出租车的钱都凑不出来!
林青的目光扫过那些数字和名字,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恼怒覆盖。
“苏明!你竟敢查我的账?!你侵犯我的隐私!这些钱都是我合法赚的,我爱给谁投资就给谁投资!你管不着!这跟小暖的事有什么关系?跟离婚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转移话题!”
“合法赚的?”
我轻轻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我没有理会她的咆哮,抽出了第二沓文件。
这是一份保险合同复印件。
投保人是林青,被保险人是苏暖。
一份高额的儿童意外伤害保险。
而那份合同的受益人,清清楚楚,只有一个名字——林青。
林青的脸色终于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愤怒,而是一种被窥破秘密的僵硬和瞬间闪过的慌乱。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辩解什么,但目光触及那份被红笔圈出的、冰冷得如同诅咒的条款时,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只发出一个短促的气音。
“很巧,是不是?”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淬了毒的冰针。
“林总,您这笔‘投资’,回报率真是高得惊人。用亲生女儿的命,换来的。”
“你......你血口喷人!”
林青像是被踩到了最痛处,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慌和愤怒而扭曲变形。
“我没有!那份保险......那份保险是理财顾问推荐的!我根本不知道有这种条款!我只是......我只是想给小暖多一份保障!苏明!你这个疯子!你为了污蔑我,连自己女儿死了都要利用!你简直不是人!”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眼神闪烁,甚至不敢与我对视。
我不再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抽出了文件袋里的最后一样东西。
不是文件,也不是照片。
那是一张A4纸大小的彩色打印纸。
上面印着的,是医院太平间里,工作人员掀开盖布让我最后确认遗体时,我颤抖着手用手机拍下的照片。
打印的效果并不算特别清晰,但足以看清一切。
照片上,小暖小小的身体安静地躺着,脸色灰白。
这张照片被我放在最上面,正对着林青。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她的眼睛死死地瞪着照片上的那片惨状,瞳孔放大到极致。
她的嘴巴微微张开,保持着尖叫的口型,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不可能......”
她的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嘶哑得不成样子,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
“这不是小暖......这不是......”
“看清楚了吗?林总。”
我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波澜,像在宣读一份与己无关的报告。
“这就是你口中‘只是有点热’的结果。这就是你忙着给情人换跑车、忙着签几千万大单时,你的女儿正在经历的地狱。这就是你那份‘保障’,最终换来的‘回报’——你女儿被活活晒脱了皮的尸体。”
“签字。”
这两个字,像最后的两块巨石,狠狠砸在她已经崩溃的精神堤坝上。
她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求饶的话。
但我只是平静地、冰冷地回视着她。
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彻底的了断和审判。
她所有的哀求都被这双眼睛冻结在了喉咙里。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顺着桌沿滑倒在地毯上,蜷缩成一团,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门外,城市的夜色依旧喧嚣,霓虹闪烁,车流如织。
晚风吹来,带着白日残留的燥热气息。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带不来丝毫生机。
三天后,城北殡仪馆,肃穆的告别厅。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和消毒水混合的怪异气味。
小小的厅堂布置得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简陋。
正前方悬挂着小暖的一张彩色照片,那是她去年生日时拍的,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手里抱着一个海豚玩偶,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露出掉了两颗门牙的豁口。
照片下方,是一个小小的、覆盖着鲜花的透明棺椁。
告别厅里空空荡荡。
除了我和两位沉默的殡仪馆工作人员,再无他人。
没有林青,没有所谓的亲戚朋友。
巨大的空旷和死寂,像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只有哀乐低沉地回响着,单调而凄凉。
我站在棺椁前,隔着冰冷的玻璃,看着女儿小小的、沉睡般的脸。
指尖轻轻拂过玻璃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皮肤最后残留的、微不可查的柔软触感。眼泪无声地滑落,砸在地面,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这一次,我没有试图去擦。悲伤如同沉默的洪水,终于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将我彻底淹没。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我扶着冰冷的棺椁边缘,弯下腰,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破碎地溢出,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格外孤寂和悲凉。
“小暖......爸爸对不起你......对不起......” 断断续续的话语,破碎不成句,被巨大的悲痛撕裂。
就在这时,告别厅沉重的大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刺眼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勾勒出一个仓皇、凌乱的身影。
林青来了。
她显然是从某个重要场合匆匆赶来的。身上还穿着参加商务活动的昂贵套装,剪裁完美,面料挺括,只是此刻显得有些皱巴巴。
脸上的妆容花了,眼线晕开,眼影糊成一团,头发也有些散乱。
她一只手扶着门框,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急切地扫过整个告别厅,最后死死地定格在那个小小的、覆盖着鲜花的透明棺椁上。
当看清棺椁里那个小小的、穿着白色裙子、再也无法对她笑、叫她“妈妈”的身影时,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所有的侥幸、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小暖......小暖!”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像是濒死的天鹅最后的哀鸣。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凌乱急促的声响,她踉跄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向棺椁。
“我的女儿!我的小暖!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妈妈来了!妈妈来了!”
她扑到棺椁前,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冰冷的玻璃,发出“砰砰”的闷响,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声音嘶哑绝望。
“你起来!你起来啊!妈妈错了!妈妈答应带你去海洋馆!妈妈现在就带你去!你看票!你看!妈妈买好票了!VIP的!最好的位置!能看到海豚表演!你起来啊小暖!妈妈求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一只手颤抖着从名牌手包里掏出一张崭新的海洋馆门票,疯狂地贴在玻璃上,试图让里面沉睡的女儿看见。
那张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而讽刺。
巨大的悲痛和迟来的悔恨像海啸般吞噬了她。
哭声回荡在空旷的告别厅里,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对不起......小暖......妈妈对不起你......妈妈是混蛋......妈妈该死啊......”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声音破碎不堪。
我站在几步之外,冷冷地看着她这场迟来的、崩溃的表演。
心,早已麻木。
她的眼泪,她的忏悔,她的痛苦,此刻在我眼中,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虚伪。
她的悲伤是真的吗?
或许有吧。
但更多的,恐怕是对自己亲手造成的不可挽回后果的恐惧,是对即将失去一切的恐慌,是那份巨额保险赔付彻底落空的绝望。
哀乐还在继续。
工作人员上前,试图将情绪失控的林青拉开,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扒着棺椁的边缘,哭喊着不肯松手。
场面一度混乱。
我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棺椁里女儿安详却冰冷的小脸,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刻进灵魂深处。然后,我决然地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场混乱的闹剧,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出了告别厅。
将林青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那令人窒息的悲伤,彻底关在了身后。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部被按下了快进键的默片,只有冰冷的程序和无声的厮杀。
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连同厚厚的银行流水、保险合同复印件以及那张触目惊心的照片,被送到了最擅长打经济犯罪和婚姻财产纠纷的律师手中。
律师姓张,五十多岁,眼神锐利如鹰,只看了一眼材料,就推了推眼镜,平静地说。
“苏先生,这案子,稳了。”
法庭上的交锋,远比想象中更加激烈和冰冷。
林青重金聘请的律师团队试图力挽狂澜。
他们质疑银行流水的合法性,声称是非法获取。
他们辩解那份保险只是普通的理财配置,高额赔付条款是行业惯例,林青毫不知情,更不可能预谋。
他们甚至试图将小暖的死归咎为意外和学校监护不力,并提交了林青在女儿出事前后参与重要商业活动的证据,证明她“工作繁忙,并非故意疏忽”。
然而,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在张律师条理清晰、逻辑严密、直指核心的质证和陈述下,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致命的一击,出现在庭审的关键时刻。
张律师站起身,向法官申请展示关键证据。
当法庭工作人员将那张A4纸大小的彩色照片——小暖背部被严重晒伤、大片脱皮的惨状特写——投影在巨大的法庭屏幕上时,整个法庭陷入了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凝固了。
陪审席上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甚至有人忍不住捂住了嘴。
法官的眉头紧紧锁起,眼神变得异常凝重。
林青坐在被告席上,当那张照片清晰地、毫无遮拦地出现在眼前时,她像是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她的身体猛地一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冲击而急剧放大。
她下意识地想别开脸,想逃避那可怕的画面,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
那一刻,她所有的体面、骄傲和伪装,都被那张照片彻底撕得粉碎,赤裸裸地暴露在法律的审判和公众的注视之下。
照片无声,却比千言万语更有力量。
它残忍地揭示了“意外”背后的真相,揭示了那份冰冷保险条款下所掩盖的、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令人发指的漠视。
最终判决下来那天,阳光刺眼得如同讽刺。
法院门口挤满了闻风而来的记者,长枪短炮对准了出口。
闪光灯连成一片,几乎能晃瞎人的眼睛。
林青是在法警的陪同下走出来的。
仅仅几天时间,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
昂贵的套装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失去了往日的挺拔。脸上脂粉未施,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神情憔悴不堪,眼神空洞麻木,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她低着头,躲避着刺目的闪光灯和记者们连珠炮般的追问。
“林总!法院判决您转移婚内资产罪名成立,需归还苏明先生所有被转移财产并赔偿,同时您名下公司股份被冻结用于清偿!对此您有什么回应?”
“林总!关于您女儿苏暖的死亡,那份高额意外险是否存在道德甚至法律问题?您真的不知情吗?”
“林总!听说您的情人陈默已经卷款跑路了!您对此作何感想?”
“林总!......”
林青像是没有听见这些尖锐的问题,她只是机械地、踉跄地向前走着,目光在人群中急切地搜寻着。
当她的视线终于捕捉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抱着一个深色木盒、正要坐进一辆普通黑色轿车里的我时,她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试图阻挡她的法警和记者,跌跌撞撞地冲向我,高跟鞋崴了一下也顾不上,狼狈不堪。
“苏明!苏明!”
她扑到车窗边,双手用力拍打着玻璃,眼泪瞬间决堤,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卑微和绝望的哀求。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老公!求求你!求求你原谅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了!公司、钱、股份......我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求求你看在小暖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一次!我求求你了!我不能没有家!不能没有你啊!”
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哭得浑身颤抖,涕泪横流,那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昔日女强人的风采?
只剩下一个走投无路、试图抓住最后一点虚幻希望的可怜虫。
我坐在车里,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深色的木盒——那是小暖的骨灰盒,冰冷的木质触感透过薄薄的衬衫传来,沉甸甸地压在心上。
车窗外,是林青那张因痛哭和哀求而扭曲变形的脸,泪水在她憔悴的脸上肆意流淌。
司机询问地看向我。
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怀中那个小小的木盒上,冰冷的木质表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虚幻的暖意,那是属于小暖的、永远消失了的温度。
车窗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林青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变得模糊不清。
我缓缓抬起手,食指轻轻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决绝。
然后,我低下头,靠近怀中那个小小的木盒,用只有我和她能“听见”的、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对着那冰冷的木质,如同哄睡般低语:
“嘘......”
“别吵。”
“别吵醒她。”
声音落下,我抬起头,对司机平静地点点头。
黑色的轿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平稳地启动,汇入车流。
车窗缓缓升起,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歇斯底里的世界,也隔绝了林青那张写满绝望和哀求的脸。
车子加速,将她狼狈的身影、刺耳的哭喊、刺目的闪光灯,连同那个充满了背叛、漠视和死亡的过去,一起远远地甩在了后面,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喧嚣和车流的尽头。
车厢内一片寂静。
只有空调发出细微的送风声。
我低下头,将脸颊轻轻贴在怀中那冰冷的木盒上,感受着那似乎并不存在的、属于小暖的最后一丝气息。
窗外,城市的风景飞速倒退,阳光透过车窗,在深色的木盒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世界依旧喧嚣,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一方小小的、冰冷的寂静。
车子朝着未知的前方,一路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