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明亮的灯光和喧嚣的人声仿佛还在灼烧着夏川音鸣的神经。她抱着那个装着白裙子的纸袋,像抱着最后一块浮冰,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那个差点让她社恐发作致死的案发现场。
冷风一吹,她剧烈颤抖的身体稍微平复了一些,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如同受惊的兔子。她只想立刻、马上、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她那座灯火通明、绝对安全的堡垒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或者用最大音量的重金属音乐轰击掉所有残留的恐惧和羞耻感。
她低着头,帽檐压得前所未有的低,纯白的眼镜片隔绝着外界一切可能的目光,脚步匆匆地朝着米花町2丁目22番地的方向疾走。每一步都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只想消失的迫切。
然而,命运似乎觉得她今天的社恐体验还不够“丰富”。
刚走出商场没多远,转入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时,身后传来了几个年轻男性清晰而富有活力的交谈声。
“……所以说,那个经理真是死有余辜,不过那个实习店员下手也太狠了。”是伊达航沉稳的声音。
“Zero刚才分析死者手机通讯记录的速度简直神速啊,不愧是情报分析满分选手!”萩原研二带着笑意的调侃。
“Hiro的现场痕迹捕捉也很关键,那个碎钻的位置太刁钻了。”降谷零(Zero)的声音冷静。
“主要还是阵平反应快,一眼就看出那纸条的撕裂痕迹不对劲。”诸伏景光(Hiro)温和地补充。
“哼,小意思。”松田阵平懒洋洋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打火机“咔哒”点烟的轻响。
夏川音鸣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脚下的步伐猛地一顿,差点被自己绊倒!
警校五人组!他们怎么也走这条路?!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巨浪,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淹没!她下意识地想拔腿狂奔,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僵硬。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几道目光,尤其是其中一道带着探究和些许疑惑的目光(来自松田),似乎落在了她这个同样穿着黑色、戴着奇怪白眼镜的背影上。
跑?目标太大,更引人注目!假装不认识?可他们刚刚才在案发现场见过她这副可疑的样子!而且……他们走的明显是同一个方向!
夏川音鸣的大脑CPU彻底过载,一片空白。社恐的警报在她脑海里拉响到最高级别,尖锐的嗡鸣声几乎盖过了周围的一切。她只能僵硬地维持着原来的步速,低着头,拼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心里疯狂祈祷:不要认出我!不要跟我说话!当我不存在!
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僵硬地走在前面。身后,五个身高腿长、气质各异的年轻男人轻松地聊着天,脚步声清晰地敲击着路面,距离不远不近,恰好维持在一个让她能清晰听到他们每一个字、感受到他们存在感的“安全”距离——对她来说,这简直是地狱般的折磨。
“话说回来,刚才那个‘白眼镜’小哥……呃,也可能是小姐?反应真是够夸张的。”萩原研二的声音带着点好奇,清晰地飘进夏川音鸣的耳朵里,“阵平酱,你注意到没?警察让他摘伪装的时候,他抖得跟筛糠似的,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这心理素质……不太像罪犯啊。”
夏川音鸣的后背瞬间绷紧,冷汗又冒了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抱着纸袋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他们在讨论她!这个认知让她恨不得当场挖个地洞钻进去。
“嗯。”松田阵平低沉地应了一声,似乎吸了口烟,声音有些模糊,“反应是有点过激了。不过……”他顿了顿,墨镜后的目光似乎又扫了一眼前面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卫衣里的单薄背影,“他那种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更像是……某种创伤反应?或者极度社恐?”
社恐!这个词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夏川音鸣最隐秘的痛点。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即使隔着口罩也能感觉到滚烫。他竟然……看出来了?不,只是猜测!但被一个几乎算是陌生人的人这样点破,让她感到无比难堪和暴露。
“社恐?这么严重?”伊达航有些惊讶,“看他能一个人去买东西,应该还好吧?”
“买东西的时候全程低着头,语速飞快只想跑路,碰到凶案时瞬间僵直,被盘问时恐惧到生理性颤抖……”降谷零冷静地列举,分析力惊人,“符合重度社交焦虑障碍的部分特征。不过,仅凭一次遭遇无法确诊。”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研究性的客观,却让夏川音鸣感觉自己像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
“说起来,他买的是女装店的裙子?”诸伏景光温和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结合他的装扮……确实有点矛盾。”
“说不定是给女朋友买的?”萩原研二猜测道,随即又自己否定,“不像,他那样子,感觉跟人说话都困难……难道是个人爱好?”
每一句话都像小锤子敲在夏川音鸣敏感的神经上。她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所有的伪装都被一层层剥开,暴露在阳光下任人评说。羞耻感、恐慌感、被剖析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压垮。她只能拼命地加快脚步,希望能拉开距离,哪怕一点点也好!
然而,五人组步幅大,聊着天走得也不慢。她加快脚步,他们也下意识地保持着原有速度。那条通往2丁目的路,今天显得格外漫长。
“喂,前面那位……”松田阵平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些许,似乎是对着她喊的。
夏川音鸣吓得魂飞魄散!心脏猛地一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要干什么?!叫她?!她条件反射般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低头,把帽檐压得更低,脚步瞬间加快,几乎是小跑起来!她绝对不能停下!绝对不能回头!
松田阵平看着前面那个黑色身影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突然加速逃窜,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本来只是想提醒一下:“……你的纸袋好像快掉了。” 结果话没说完,人先跑了。
“噗……”萩原研二忍不住笑出声,“阵平酱,你把人家吓跑了。”
松田阵平不爽地“啧”了一声,墨镜下的眉头皱起:“我有那么可怕吗?”他只是想好心提醒一下。
“可能……你的语气听起来像要逮捕他?”降谷零一针见血。
“不过看他那反应,估计我们谁叫他,他都会跑。”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
伊达航看着前方那个仓惶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条路……好像是通往我们警校宿舍的方向?他也住那边?”
夏川音鸣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虽然对身后那几位体能怪物来说可能只是散步速度),终于看到了那栋熟悉的、灯火通明的房子——她的堡垒!以及,对面阿笠博士家那栋安静的洋房。
她像溺水的人终于抓住了救生圈,几乎是扑到了自家大门前,手抖得几乎拿不稳钥匙,试了好几次才“咔哒”一声打开门,然后像阵风一样“嗖”地钻了进去,“砰”地一声巨响关上了门!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
巨大的关门声在安静的住宅区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警校五人组正好走到了阿笠博士家附近。
“哇哦,这关门力度……”萩原研二挑了挑眉,看着对面那栋同样灯火通明的房子,“看来这位‘白眼镜’邻居脾气不小?还是说……被我们吓得不轻?”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松田。
松田阵平没说话,只是盯着对面那扇紧闭的、仿佛带着拒绝一切气息的大门。刚才那个仓惶逃窜、最后几乎是用撞的方式冲进家门的背影,清晰地印在他脑海里。那种极度的恐惧和排斥……强烈得有些不正常。
“他就住阿笠博士对面?”伊达航确认了一下门牌号,“米花町2丁目22番地……嗯,离我们宿舍是挺近的。”
“真是个奇怪的邻居。”降谷零下了结论,目光锐利地扫过对面房子几乎没拉上窗帘的、亮得晃眼的窗户,“大白天也开这么多灯?”
“行了行了,别研究邻居了。”萩原研二拍拍手,“赶紧回宿舍吧,下午还有鬼冢教官的加训呢!迟到可是要扫厕所的!”
五人组说说笑笑地继续朝警校宿舍的方向走去。
松田阵平走在最后,又回头看了一眼对面那栋亮得刺眼的房子。墨镜遮挡了他的眼神,但一丝难以言喻的疑惑,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他心中悄然荡开涟漪。那个“白眼镜”……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对人,尤其是对警察(或者说穿制服的人?)恐惧到那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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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内。
夏川音鸣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刚跑完一场马拉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击着肋骨,带来阵阵闷痛。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衣,卫衣黏腻地贴在背上。
她摘掉帽子、眼镜和口罩,随手扔在地上,露出那张毫无血色、布满细汗的脸。粉蓝色的眼眸里,星河黯淡,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惊悸和深深的疲惫。
太可怕了……比面对怨灵还要可怕!被怀疑是凶手,被逼着摘伪装,被一群高智商又观察力敏锐的警察(虽然是警校生)一路同行,还被他们当场剖析她的社恐……每一个环节都精准地踩在她的死穴上!
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松田阵平那探究的目光,降谷零冷静的分析,萩原研二好奇的调侃……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她敏感的神经上。最后松田那一声“喂”,更是让她魂飞魄散!
她滑坐到玄关冰冷的地板上,蜷缩起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怀里的纸袋被挤得变形,那条纯净的白裙子一角露了出来,在玄关明亮的灯光下,显得那么讽刺。
她今天出门是为了什么?为了透气?为了这条裙子?
结果呢?遭遇凶杀案,成为嫌疑犯,社恐发作到濒临崩溃,最后还被“受害者”们一路“护送”回家,承受了长达十几分钟的精神凌迟!
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像潮水般涌上心头,鼻尖发酸,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极度的恐惧、难堪和自我厌恶。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为什么一点点的社交接触对她来说都像上刑?为什么在关键时刻,她引以为傲的能力全都成了摆设?
她恨死了这个被恐惧支配的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眼泪慢慢止住,只剩下麻木的疲惫。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个装着裙子的纸袋上。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把它拿出来。纯白的棉布触感柔软,简约的设计依旧美好。
她站起身,走到客厅巨大的落地镜前。镜子里映出一个穿着宽大黑色卫衣、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的少女。她犹豫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仿佛下了巨大的决心,慢慢脱掉了身上的“盔甲”——黑色的卫衣,里面的T恤,裤子……
最后,她换上了那条白色的连衣裙。
镜子里的人瞬间变了。纯白的裙子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略显苍白的脸在纯净的白色中透出一种易碎的、近乎透明的美感。粉蓝色的眼眸像坠入雪地的星河,带着未干的泪痕和迷茫。裙子很合身,勾勒出少女纤细却优美的线条。她像个误入凡尘的精灵,纯净、美好,却与周遭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感。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那么陌生,那么……不属于外面的世界。一种更深的孤独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对面阿笠博士家二楼的窗户似乎动了一下。夏川音鸣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惊恐地“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抓起地上的黑色卫衣,像裹盾牌一样飞快地把自己重新裹了起来!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不行!绝对不行!
她抱着换下来的白裙子,逃也似的冲回二楼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仿佛外面有洪水猛兽。
她将那条美丽的白裙子,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衣柜最深处,和它那些同样从未见过天日的姐妹们待在一起。看着它,她心里有一丝微弱的喜欢,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认知:这抹纯净的白色,大概永远只能存在于这间灯火通明的堡垒里,和她那些不能见光的能力一样。
她走到窗边,再次习惯性地蜷缩在窗帘的阴影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向对面。阿笠博士家二楼的窗户静悄悄的,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幻觉。
松田阵平他们……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她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今天这场地狱般的“同路”之旅,总算结束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社恐阴影,以及对那几个敏锐警校生(尤其是松田阵平)的忌惮,却更深地烙印在了她的心底。她暗暗发誓:下次出门,一定要用罗盘算好黄历!不,最好是……再也不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