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之锻玉长歌

作者:一直游水的鱼 分类:历史古代 时间:2025-07-23
火爆小说大唐之锻玉长歌安利给各位书虫阅读,这本小说的作者一直游水的鱼是著名的网文作者哦,这本小说的主角是裴琰沈蘅主要讲述了:在安史之乱的烽火中,睢阳城成为了一座岌岌可危的孤岛,而《锻玉长歌》的故事,就从这里拉开帷幕。出身民间的工匠裴琰,原本只醉心于锻造技艺,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打造出绝世神兵。然而,命运的齿轮无情转动,叛军的铁蹄踏碎了他平静的生活,将他卷入了保家卫国的战争。在睢阳城内,裴琰结识了豪爽仗义的突厥铁匠鲁尔、足智多谋的老木匠元老爷子、聪慧勇敢的采药少女阿青,以及温婉善良却心怀大义的医女沈蘅 。他们身份各异,却都怀揣着对家园的热爱和守护的决心。面对叛军的凶猛攻势,裴琰凭借着自己精湛的技艺,与众人齐心协力,改良军械、加固城防。鲁尔抡起大锤,将废铁锻造成威力巨大的狼牙棒;元老爷子精心设计暗门机关,让叛军防不胜防;阿青踏遍山野,寻找草药与特殊材料,为守城提供助力;沈蘅则日夜坚守伤兵营,用妙手仁心救治每一位受伤的将士。战争的硝烟弥漫,叛军一次次疯狂攻城,局势岌岌可危。史朝义为破城,不惜重金悬赏唐军工匠,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但裴琰等人毫不退缩,凭借智慧和勇气化解一次次危机。在残酷的战斗中,他们不仅要面对敌人的明枪暗箭,还要警惕内部的奸细与背叛。在血与火的洗礼中,裴琰逐渐领悟到,真正的神兵并非

第一节:猛火油柜

睢阳的夜空被火光撕成了碎片。叛军的火箭拖着长长的火尾,像无数条赤练蛇,密密麻麻地缠上城楼。油脂浸透的麻布在箭簇上烧得噼啪作响,溅落的火星落在腐朽的木梁上,转瞬就腾起半丈高的火苗。

“泼水!快泼水!” 鲁尔提着木桶往城楼冲,突厥汉子的皮甲被火星灼出一个个小洞,他却浑然不觉,只顾着将水泼向那些疯狂舔舐的火焰。可叛军的火箭实在太密,泼上去的水刚落地,就被新的火舌吞噬,蒸腾的水汽里弥漫着刺鼻的油烟味。

裴琰蹲在箭垛后,望着那些裹着油脂的箭簇。箭头穿透木板时带着粘稠的油迹,落地后还在继续燃烧,连石板都被灼得发黑。“是胡商的火油,” 他指尖捻起一点凝固的油脂,放在鼻尖闻了闻,“比咱们的桐油燃得烈,泼水没用。”

沈蘅带着侍女们往城楼搬运沙土,银簪在火光下闪着惊惶的光。“西角楼快塌了!” 晚晴的裙角被火星烧出个洞,她却死死抱着沙袋,“石匠师傅,得想个法子挡住这些火箭!”

话音未落,“轰隆” 一声巨响,西角楼的横梁终于被烧断,整座城楼像醉汉般摇晃着,砖石簌簌往下掉。守在那里的五个士兵来不及撤退,瞬间就被吞没在火海里,惨叫声被噼啪的燃烧声盖得严严实实。

史朝义在城外看得狂笑,鎏金刀指着火光冲天的城楼:“烧!给本帅狠狠烧!我倒要看看,没了城楼,裴琰的投石机还能架在哪!”

城楼上的唐军士兵红了眼。断腿的老兵用独臂拉弓,箭簇却穿不透叛军的盾牌阵;秦九老人抱着桑木杆,想撞开燃烧的横梁,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连阿青带的孩子们都举着石块往城下扔,小小的身影在火光里像风中的野草。

裴琰忽然拽住正要往火里冲的鲁尔:“别硬拼!” 他指着军械坊的方向,“去把那批铜器搬来 —— 就是百姓捐的铜盆、铜壶,全搬来!”

鲁尔虽不解,却还是领命而去。片刻后,十几个士兵抬着二十几个铜器回来,有缺口的铜盆,带耳的铜壶,甚至还有个半旧的铜香炉。裴琰抓起个最大的铜盆,往里面倒了半盆桐油,又扔进几块硫磺:“秦老丈,你的桑木杆还有没有?要最直的!”

秦九立刻让徒弟扛来三根丈许长的桑木杆,杆身浸过桐油,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光。裴琰让鲁尔用铁钳将铜盆的边缘敲扁,再把桑木杆的一端削尖,死死插进铜盆的裂缝里:“阿青,去取竹筒!要最粗的毛竹,打通竹节!”

少女立刻带着孩子们跑向竹林,砍刀劈在竹秆上发出脆响。沈蘅看着裴琰的动作,忽然明白了什么,银簪在掌心掐出深深的印:“你要做…… 火攻的器械?”

“不是火攻,是以火攻火。” 裴琰往铜盆里又添了些硫磺,油脂在里面翻滚着细小的泡沫,“叛军能用火箭烧咱们的城楼,咱们就能用火焰烧他们的冲车。” 他让士兵将竹筒的一端削成斜口,另一端接上铜盆的底部,用麻布缠紧缝隙,“这东西叫‘猛火油柜’,当年在括苍山见过图纸,没想到今日要在睢阳用上。”

鲁尔的眼睛亮了:“少郎是说,把油烧热了,从竹筒里喷出去?” 他抡起铁锤敲打铜盆的接口,火星溅在油脂里,吓得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 好在油脂还没被点燃。

“得用皮囊加压。” 裴琰指着沈蘅商队的水囊,“把皮囊接在铜盆后面,挤压皮囊,油就能顺着竹筒喷出去,再用火箭点燃,比叛军的箭厉害十倍。” 他忽然加重了语气,“但这东西极险,铜盆的接口要是漏了,咱们自己先成了火人。”

秦九老人往竹筒接口处涂了层桐油灰:“老东西我年轻时修过铜壶,这法子能防漏。” 他的手抖得厉害,却把缝隙糊得严严实实,“只是这火油…… 烧起来怕是收不住,咱们的人也得离远点。”

阿青抱着捆干柴跑回来,少女的发辫被火星燎得焦黄:“石匠师傅,引火的柴草够了!” 她看着那具简陋的 “猛火油柜”,忽然打了个寒颤,“这东西…… 真能行吗?”

裴琰没答话,只是往铜盆里加了最后一勺硫磺。油脂在火光照耀下泛着诡异的金黄,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毒液。他知道这东西有多危险,铜器的熔点低,高温下可能炸裂;油脂泄漏一星半点,就可能引燃整个城楼;更别提挤压皮囊的力道要恰到好处,太轻喷不远,太重则可能撑破竹筒。

城外的叛军又开始推进了。十架冲车裹着湿麻布,显然是怕了火攻,在盾牌阵掩护下缓缓靠近城门,车轮碾过满地箭簇发出刺耳的声响。史朝义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像把钝刀,割得每个人心里发疼。

“准备!” 裴琰将引火的火箭搭在弓上,鲁尔和两个士兵死死按住铜盆,沈蘅带着侍女们退到三丈外,手里都攥着沙土袋,随时准备灭火。

冲车离城门只剩五丈时,裴琰忽然喊道:“加油!点火!”

鲁尔猛地挤压皮囊,铜盆里的油脂顺着竹筒喷涌而出,形成一道金黄的弧线。裴琰松开弓弦,火箭拖着火星精准地射中油柱,“腾” 的一声,一道火墙骤然升起,将十架冲车完全吞没!

叛军的惨叫声撕心裂肺。湿麻布根本挡不住猛火油的烈焰,冲车很快就烧成了火球,连带后面的盾牌阵都被引燃,士兵们互相推搡着后退,却被火墙堵在中间,活活烧成了焦炭。

“好!” 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断腿的老兵忘了疼痛,拍着箭垛直叫好;孩子们举着石块,跟着大人一起呐喊;连秦九老人都抱着桑木杆,笑得露出了豁牙。

裴琰却没放松。他盯着那具 “猛火油柜”,铜盆的边缘已被烧得发红,竹筒接口处冒出丝丝青烟 —— 是桐油灰被烤干了。“快撤!” 他拽起还在用力挤压皮囊的鲁尔,“要炸了!”

众人刚退开,就听 “嘭” 的一声,铜盆果然炸裂开来,滚烫的油脂溅得满地都是,引燃了旁边的柴草堆。沈蘅立刻指挥侍女们泼沙土,黄尘混着黑烟,呛得人睁不开眼。

鲁尔望着自己被热油烫红的胳膊,却笑得像个孩子:“少郎你看!真把他们的冲车烧了!”

裴琰看着那片还在燃烧的火墙,忽然想起括苍山图纸上的话:“猛火油柜,利则焚敌,弊则焚己,非到绝境不可用。” 他摸了摸脸上被火星灼出的燎泡,终于明白这话的意思 —— 有些技术就像双刃剑,救人的同时,也可能伤了自己。

城外的史朝义气得暴跳如雷,鎏金刀砍断了身边的旗杆:“废物!连个破铜盆都挡不住!” 他指着城楼上重新竖起的防御工事,眼睛里喷着毒火,“给本帅找更多的火油来,我要把整个睢阳都烧成白地!”

夜色渐深,城楼上的火光渐渐熄灭,只留下遍地焦黑的废墟。裴琰和鲁尔坐在军械坊的门槛上,给彼此处理烫伤。铜盆炸裂时溅出的油点在皮肤上形成一个个水泡,疼得人龇牙咧嘴,却没人哼一声。

“明天再造两个油柜。” 裴琰往鲁尔的伤口上涂药膏,“用更厚的铜器,接口处缠三层麻布。”

鲁尔咧着嘴点头,铁钳般的大手却在发抖:“俺去找秦老丈,让他多糊点桐油灰。” 他望着西角楼的废墟,那里还冒着青烟,“就是…… 下次离远点,别再炸着自己人。”

裴琰没说话,只是望着天边的残月。月光照在军械坊的铜器堆上,那些百姓捐的铜盆、铜壶在夜色里泛着冷光,像一群沉默的见证者。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还得依靠这些简陋的器械,与叛军的火焰周旋,而每一次使用,都是场与死神的豪赌。

远处的叛军大营传来搬运油桶的声响,沉闷的滚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裴琰握紧了手里的铁钳,钳口的寒光在月光下一闪,像在回应那场即将到来的、更加凶险的硫磺与火焰之争。

天刚蒙蒙亮,鲁尔就扛着铁锤蹲在了军械坊的铜器堆前。他从叛军尸体上剥来的二十顶头盔被摆成一排,甲片上的血渍还没干透,却已被突厥汉子用砂纸磨得发亮。“少郎说要厚铜,” 鲁尔往掌心啐了口唾沫,举起铁锤砸向头盔,“这玩意儿能挡箭,做油柜定炸不开!”

铁锤落下时发出 “铛” 的巨响,震得人耳膜发麻。头盔边缘被砸得向内凹陷,形成个不规则的圆,鲁尔却嫌不够规整,又用铁钳一点点掰,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得像模像样,” 他对帮忙的秦九道,“不然喷油时歪歪扭扭,烧不着叛军,倒把自己的城楼点了。”

秦九老人正用黄铜焊条焊接头盔的缝隙。他把熔化的铜水小心翼翼地灌进裂缝,再用湿布一捂,“滋啦” 一声白烟腾起,裂缝就被牢牢焊死。“老东西我年轻时焊过酒壶,” 老人抹了把汗,铜水溅在他手背上,烫出个水泡,“这油柜比酒壶金贵,漏一滴就是一场火。”

裴琰蹲在旁边调试竹筒。他选的是江南运来的毛竹,竹节被打通后,内壁光滑得能照见人影。“得在竹筒中间加个铜阀,” 他用铁锉打磨阀口,“这样能控制出油量,不然一喷就见底,想停都停不了。”

沈蘅带着侍女们清洗从商队找出来的 “石脑油”。这东西比桐油粘稠,泛着黑褐色的光,气味刺鼻得像打翻的墨汁。“这是波斯商队的货,” 沈蘅用银簪搅动油桶,“遇火就炸,比叛军的火油厉害十倍。” 她往油桶里撒了把细沙,“先沉淀一日,把杂质去了,不然堵了竹筒就麻烦了。”

阿青领着孩子们在城根挖防火沟。少女用铁锹划出三尺宽的深沟,让孩子们往里面填沙子和石块。“石匠师傅说,油柜要是炸了,这沟能挡挡火。” 她擦了把汗,额角的碎发粘在脸上,沾着泥沙像只小花猫,“你们看,沟边种上‘救荒草’,这草含水多,不容易燃。”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第一具改进型 “猛火油柜” 终于完工。加厚的铜头盔焊成的油柜闪着冷光,接在后面的牛皮囊鼓鼓囊囊,竹筒前端装着铜制的喷嘴,像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试试?” 鲁尔摩拳擦掌,手里攥着点火用的火箭。

裴琰却让众人退后三丈,只留他和鲁尔在油柜旁。“第一次试喷,离远点好。” 他检查了三遍铜阀,又摸了摸焊接的缝隙,确认无误后才点头,“慢点开阀,先看看出油顺不顺。”

鲁尔慢慢挤压牛皮囊,铜阀 “咔嗒” 一声打开,石脑油顺着竹筒缓缓流出,在地上积成小小的黑洼。“顺!” 突厥汉子眼睛一亮,猛地加大力道,油柱顿时喷出去丈许远,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点火!”

裴琰射出火箭,火星精准地落在油柱上。“轰” 的一声,蓝幽幽的火焰骤然腾起,比上次的桐油火烈得多,连空气都被烤得发烫。油柱喷到哪里,火焰就追到哪里,地上的沙石都被烧得发白。

“成了!” 城楼上爆发出欢呼。秦九老人的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沈蘅的银簪在阳光下划出道亮线,孩子们更是拍着手跳起来,忘了城根的酷热。

可就在这时,铜阀突然卡住了。鲁尔使劲拧了拧,却怎么也关不上,油柱依旧喷涌不止,火焰越烧越旺,渐渐逼近油柜的位置。“不好!” 裴琰脸色一变,“阀口被杂质堵了!”

鲁尔想都没想,抓起身边的湿布就往铜阀上捂。高温烫得布 “滋滋” 冒烟,他的手被灼得发出焦糊味,却死死按住不肯放。“少郎!快!用铁钳!”

裴琰扑过去,用铁钳夹住铜阀猛拧。“咔嚓” 一声,阀口终于被拧断,油柱戛然而止,只剩下地上的火焰还在燃烧。鲁尔这才松开手,掌心的皮肉已经粘在了湿布上,露出里面鲜红的血肉。

“你疯了!” 裴琰拽过他的手,往伤口上倒烈酒消毒,疼得鲁尔龇牙咧嘴,却嘿嘿笑:“总不能让它炸了,刚做好的油柜……”

沈蘅跑过来,银簪挑开鲁尔的伤口,往里面撒了把止血粉:“再敢这么拼命,我就让晚晴把你的铁钳收了。”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手却稳得很,包扎的动作又快又准。

裴琰望着那具还在发烫的油柜,忽然对秦九道:“把铜阀换成铁的,再多加个备用阀。” 他摸了摸被火焰烤得发烫的竹筒,“这东西太险,得多留几手准备。”

傍晚时分,叛军果然又来攻城。这次史朝义学乖了,没用云梯,而是调来十艘火船,顺着护城河往城门冲。船身裹着浸满油的麻布,像十条火龙,在水面上留下长长的火尾。

“油柜准备!” 裴琰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鲁尔忍着伤痛,和两个士兵抬着新做好的油柜来到城头。铜制的油柜在夕阳下闪着冷光,牛皮囊里灌满了过滤后的石脑油,竹筒喷嘴对准了越来越近的火船。

“放!”

鲁尔猛地挤压牛皮囊,铁阀打开的瞬间,油柱喷涌而出。裴琰射出火箭,蓝火立刻窜起,在水面上形成一道火墙。最前面的火船刚撞上火墙,就 “轰隆” 一声炸了,燃烧的木屑像雨点般落在护城河上,映得水面通红。

“好!” 城楼上的士兵们欢呼起来。

可叛军的火船太多,一艘接着一艘往前冲。鲁尔的伤口裂开了,血顺着手臂流进牛皮囊,他却像没看见似的,只顾着拼命挤压。第二艘、第三艘…… 五艘火船接连被炸,护城河上的火焰映得每个人的脸都发红。

就在这时,油柜的接缝处突然渗出油珠。秦九老人眼尖,大喊:“快撤!要炸了!”

鲁尔却不肯走,他想把最后一点油喷完。裴琰见状,一把将他推开,自己抱起油柜往城下扔。油柜刚落地,就 “嘭” 的一声炸开,蓝幽幽的火焰腾起三丈高,差点燎到城楼的木梁。

“你……” 鲁尔气得说不出话。

“留着命,再造新的。” 裴琰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远处掉头撤退的叛军火船,“咱们赢了。”

夜色降临时,城楼上的火光渐渐熄灭。鲁尔坐在军械坊的门槛上,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忽然对裴琰道:“明天…… 俺要造个更大的油柜,能喷得更远……”裴琰往熔炉里添了块铁,火光映着他年轻的脸:“好,咱们一起造。” 他知道,这猛火油柜就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落下,但只要能守住睢阳,再险也值得。

远处的叛军大营里,史朝义将一个油桶狠狠摔在地上:“废物!连个城门都攻不破!” 他望着睢阳城楼那若隐若现的灯火,眼睛里的毒火比火船上的火焰还要烈,“给本帅找最好的工匠,我要造比他们更厉害的火器!”

夜色渐深,军械坊的炉火却依旧旺着。秦九老人在打磨新的铁阀,沈蘅在给鲁尔换药,阿青带着孩子们清洗被油污染的竹筒。每个人都在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透着股不服输的劲。

裴琰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知道这场火焰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他摸了摸怀里那张画着油轨改进图的羊皮纸,上面的每一笔都浸着汗水和血,像一张写给死神的战书。

残月如钩,悬在睢阳的城楼之上。鲁尔的鼾声在军械坊里起伏,绷带下的伤口却在发炎,滚烫的体温把铺盖烘得像团火。裴琰往他额头上换了块湿布,指尖触到那道被热油烫出的疤痕,忽然想起昨夜油柜炸开时,鲁尔扑过来推开他的瞬间 —— 突厥汉子的后背被飞溅的铜片划开长长的口子,血珠落在油柜的铜壁上,像绽开的红梅。

“少郎,铁阀磨好了。” 秦九老人拄着拐杖,把三个寒光闪闪的铁阀放在案上。老人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熬了通宵,“老东西我在阀芯里加了石墨,转起来顺溜,不容易卡。”

裴琰拿起铁阀细看,阀口的纹路比上次细密了许多,边缘还特意磨出倒角:“这样就算有杂质,也不容易堵了。” 他往油柜的铜壁上敲了敲,声音沉闷如鼓,“再加层铁皮衬里,就算炸了,也能挡挡碎片。”

沈蘅带着晚晴来送伤药,银簪上别着片焦黑的麻布 —— 是从叛军火箭上捡的。“商队的人说,史朝义从范阳调了‘猛火油’,” 她把药瓶放在案上,瓶塞一拔,浓烈的药味混着硫磺气弥漫开来,“那油遇水更烈,烧起来能粘在人身上,扑都扑不灭。”

裴琰的手顿了顿。他想起括苍山图纸上的批注:“猛火油者,水不能灭,唯沙土可压。” 他转身对阿青道:“让孩子们再多挖些防火沟,沟里铺满沙石,每隔十步堆个沙堆。”

少女领命而去,裙摆扫过地上的竹筒,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晨光透过军械坊的窗棂,照在那些粗细不一的竹筒上,有的被火燎得焦黑,有的还留着修补的麻布,像一群饱经风霜的老兵。

午时刚过,叛军的攻势就来了。这次史朝义没用火船,而是调了五十架 “火箭车”,每架车装着百支火箭,箭头裹着浸满猛火油的麻布,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油光。

“放箭!” 张巡的枪杆直指火箭车,枪尖的寒光在日头下一闪。

唐军的箭雨率先落下,却被叛军的盾牌阵挡了下来。火箭车继续推进,离城楼只剩百步时,史朝义的令旗一挥,五十架车同时发射,千百条火龙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地罩向睢阳。

“油柜准备!” 裴琰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鲁尔带着伤,和四个士兵抬着新改进的油罐冲到箭垛边。铜柜外层的铁皮在阳光下闪着冷光,铁阀被磨得发亮,牛皮囊鼓鼓囊囊,里面灌满了过滤三次的石脑油。“少郎,这次保准炸不了!” 突厥汉子咧嘴一笑,露出的白牙在火光里格外醒目。

火箭落地的瞬间,城楼再次燃起大火。猛火油果然厉害,溅在人身上就烧,几个士兵惨叫着在地上打滚,火势却越滚越旺。沈蘅指挥侍女们往火上撒沙石,黄尘四起,呛得人睁不开眼。

“瞄准火箭车!” 裴琰扳动油柜的铁阀,石脑油顺着竹筒喷涌而出,在半空划出道黑亮的弧线。

鲁尔射出火箭,火星精准地撞上油柱。“轰” 的一声,蓝火冲天而起,比上次的火焰烈了数倍,瞬间就吞噬了最前面的三架火箭车。猛火油遇火爆炸,燃烧的碎片溅向周围,又引燃了五架车,叛军的阵脚顿时大乱。

“好!” 城楼上爆发出欢呼。断腿的老兵拽着箭袋,在地上蹭着往前挪,想看得更清楚些;秦九老人抱着桑木杆,拐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连沈蘅都忘了躲避飞溅的火星,银簪在火光里闪着兴奋的光。

可就在这时,最左边的油柜突然发出 “嘶嘶” 的漏气声。是牛皮囊被流矢射穿了,石脑油顺着破口往外渗,滴在发烫的城砖上,冒出刺鼻的白烟。

“快退!” 裴琰脸色骤变。

负责那具油柜的士兵刚要撤离,油珠就被火星点燃,火焰顺着油迹 “嗖” 地窜向牛皮囊。“轰隆” 一声巨响,油柜炸得粉碎,铁皮碎片像飞刀般四散飞溅,两个士兵躲闪不及,瞬间被火焰吞没。

“二柱!” 鲁尔目眦欲裂,抓起狼牙棒就要冲过去,却被裴琰死死按住。

“不能去!” 裴琰的声音嘶哑,“火灭不了,去了也是送死!”

城楼上的火焰越烧越旺,叛军趁机推进,火箭车离城楼只剩五十步。史朝义在阵前狂笑:“烧!给本帅烧!我看你们还有多少铜盆!”

裴琰望着那片火海,忽然对鲁尔道:“把剩下的油柜推到城门后!” 他指着叛军的火箭车,“咱们退到瓮城,引他们进来再烧!”

众人立刻行动,拖着油柜往瓮城撤。沈蘅让侍女们往城砖上泼沙石,延缓火势蔓延;秦九老人指挥工匠用断木堵路,给油柜争取转移时间;阿青则带着孩子们往沙堆里埋火药罐 —— 那是最后的杀招。

叛军果然追进了瓮城。火箭车刚过城门,裴琰就下令:“喷油!”

剩下的两具油柜同时发射,石脑油在瓮城的狭小空间里形成两道火墙,把叛军困在中间。火箭车被引燃,爆炸声此起彼伏,叛军的惨叫声在瓮城里回荡,像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关门!” 张巡的枪杆重重顿在地上。

瓮城的闸门 “哐当” 落下,将残余的叛军关在里面。鲁尔举起狼牙棒,带着士兵们冲上去清理残敌,铁靴踩在燃烧的木屑上,发出 “噼啪” 的脆响。

暮色降临时,瓮城的火终于被沙石压灭,只留下遍地焦黑的尸体和扭曲的火箭车残骸。裴琰站在城门上,望着那两具幸存的油柜,铜壁上的铁皮被熏得漆黑,像两只疲惫的巨兽。

鲁尔走过来,手里攥着块烧变形的铜片 —— 是从炸掉的油柜上捡的。“二柱他们……” 突厥汉子的声音哽咽,“俺要是早点检查皮囊,就不会……”

裴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望着城下的废墟,忽然明白技术的代价从来不是冰冷的器械,而是活生生的人命。那些被火焰吞噬的士兵,那些为了油柜不眠不休的工匠,他们的血都渗进了睢阳的城砖,成了这技术最沉重的注脚。

沈蘅递过来一块干粮,银簪在暮色里闪着柔和的光:“商队的人说,江南的援军快到了。” 她望着远处的地平线,“等他们来了,就不用再用这危险东西了。”

裴琰接过干粮,却没胃口。他想起那个被火焰吞没的士兵,想起鲁尔背上的伤疤,想起秦九老人熬红的眼睛 —— 有些技术,就算赢了,也让人高兴不起来。

夜色渐深,军械坊的炉火依旧亮着。秦九老人在修补被炸坏的油柜,鲁尔在打磨新的铁阀,阿青带着孩子们清理防火沟。每个人都在忙碌,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疲惫,却又透着股不得不继续的执拗。

裴琰在《守城纪要》上写下:“猛火油柜,十利七弊,非万不得已,勿轻用。”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那里的星星被硝烟遮得只剩几点微光,像极了那些在火焰中熄灭的生命。

远处的叛军大营一片死寂,却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等着黎明再次扑来。裴琰知道,只要睢阳还在,这猛火油柜就还得用下去,而他能做的,只有让它更安全些,再安全些 —— 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也为了那些已经倒下的。

第二节:人尽其用

睢阳的晨雾里飘着股苦涩的草木味。城根下,百十个百姓蹲在地上,手里攥着磨得发亮的石片,正一点点刮着老槐树的皮。树身早已被刮得露出惨白的木质,像具瘦骨嶙峋的躯体,却仍有妇人用颤抖的手,将刮下的碎末塞进孩子嘴里。

“粮仓只剩最后三石糙米了。” 张巡的声音在城楼响起,将军的甲胄空荡荡地罩在身上,腰间的皮带又勒紧了两个孔,“从今日起,不分军民,每人每日只领两合米 —— 掺着槐树叶煮,能多撑些时日。”

裴琰蹲在箭垛后,望着那些啃树皮的百姓。昨夜清点军械,箭矢只剩不足五千支,连修补城砖的灰浆都快没了。他往《守城纪要》上重重划了道线,笔尖在 “箭簇日耗三千” 几个字上洇出墨团:“这样下去,不等叛军攻城,咱们自己就垮了。”

鲁尔扛着狼牙棒走过,铁靴碾过地上的槐树叶,发出细碎的声响。突厥汉子的脸比城墙还黑,怀里却揣着个布包,里面是给伤兵留的半块米饼:“少郎,让妇人们也来帮忙吧。俺娘说,女人的手巧,搓箭杆比男人强。”

这话像道闪电劈开了裴琰的思绪。他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城下那些拾柴的妇人、缝补的老妪、甚至挎着篮子捡野菜的小姑娘:“对!人尽其用!” 他拽过苏文远的纸笔,笔尖在纸上飞快游走,“妇女编箭、老人传信、孩童取水 —— 谁都不能闲着!”

不到一个时辰,军械坊前就堆满了妇人们送来的箭杆。她们把家里的竹床、竹席全拆了,劈成细细的竹条,用热水泡软了再削直。有个瞎眼的老妪摸黑坐在石碾旁,指尖在竹条上翻飞,削出的箭杆竟比年轻人还直。“老身年轻时织过竹席,” 她摸着箭杆上的竹节,“这活儿跟数经纬线似的,闭着眼也错不了。”

阿青领着三十个姑娘在箭簇库打磨箭头。少女们把叛军遗落的断箭熔了,倒进泥模里铸成新箭簇,火星溅在她们粗布裙摆上,烫出一个个小洞也浑不在意。“石匠师傅说要磨出三棱尖,” 阿青举起个刚铸好的箭头,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这样射得深,能穿透叛军的皮甲。”

裴琰的分工表很快贴满了全城。东城墙下的布告栏前围满了人,苏文远用朱砂笔写着:“青壮:守城、搬运;妇女:日制箭三千支、缝补甲胄;老人:钟楼传信、巡查火烛;孩童:收集雨水、捡拾箭簇。” 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简单的记号,镰刀代表青壮,针线代表妇女,拐杖代表老人,小篮子代表孩童。

“王婆,您去钟楼敲梆子。” 裴琰指着布告上的名字,老人的孙女前几日被流矢射中,此刻还在伤兵营躺着,“敲‘咚 - 咚’是平安,‘咚 - 咚 - 咚’是有警,记住了?”

王婆攥着布告的边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老身记着哩。只要能守睢阳,让俺干啥都成。” 她往钟楼走去,小脚在石板路上踩出蹒跚的步子,背影却比城楼的旗杆还直。

沈蘅的伤兵营设在城隍庙,神像被搬到了角落,腾出的地方铺着干草,躺着百十个伤兵。晚晴正用烈酒给布条消毒,酒液溅在石地上,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这是最后两坛烈酒了,” 她对沈蘅道,“用完了只能用烧过的草木灰水。”

沈蘅正给一个断腿的士兵接骨,银簪挑开肿胀的皮肉,动作稳得惊人。“让伙夫多烧些松木,” 她往伤口上撒了把捣碎的 “止血藤”,“松烟泡的水也能消毒,就是苦些。” 士兵疼得浑身发抖,她忽然轻声道:“忍忍,你家娃还在城下捡箭簇呢,等好了,你教他射箭。”

日头升到正中时,城楼上忽然响起 “咚 - 咚 - 咚” 的梆子声。是王婆在示警!众人抬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天空腾起股狼烟 —— 是叛军的游骑摸到了城下。

“孩童进防空洞!” 裴琰的吼声在街道上回荡。孩子们立刻抱着装雨水的陶罐往城根的地窖跑,最小的那个还不忘把捡来的半支箭塞进怀里。老人敲响了第二遍梆子,这次更急,“咚 - 咚 - 咚 - 咚”,像敲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鲁尔带着青壮往城楼冲,铁靴踏过石板路,震得路边的雨水洼泛起涟漪。妇人们却没停手,依旧在打磨箭簇,只是速度更快了,石碾转动的 “咯吱” 声里,竟透着股不输鼓声的韧劲。

沈蘅让晚晴把伤兵往神像后挪,自己则抓起药箱往城楼跑。银簪在发间晃动,像枚随时准备出鞘的短箭。她知道,接下来的厮杀里,伤兵营又要添新的伤员,而她的草药和烈酒,就是这些士兵最坚实的铠甲。

防空洞里,孩子们把陶罐里的雨水倒进大缸,水面映着他们脏兮兮的小脸。“阿青姐姐说,这水能煮药。” 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数着缸里的水泡,“等守军叔叔喝了药,就能打跑叛军了。”

城楼上的厮杀声渐渐响起,夹杂着箭簇破空的锐响、狼牙棒砸击的闷响。王婆的梆子声却停了,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钟楼里,望着城下那些奔跑的身影 —— 她看见自己的小孙女正举着块石头,往一个爬上城头的叛军头上砸去,小小的身子在阳光下像株倔强的野草。

裴琰的分工表在风中猎猎作响,朱砂写的字迹被飞溅的血珠染红,却依旧清晰可辨。他忽然明白,这张薄薄的纸,比任何投石机、猛火油柜都更有力量 —— 因为它把一城的人心,拧成了根比桑木杆还坚韧的绳索,一头系着生者的希望,一头拴着死者的嘱托。

夕阳西下时,叛军的游骑终于退去。城楼上的血迹被暮色染成暗红,妇人们送来的新箭簇却堆成了小山,整整三千支,箭杆上还留着她们指尖的温度。老人颤巍巍地敲响 “咚 - 咚” 的平安梆子,声音虽轻,却像股暖流,淌过每个人的心田。

裴琰望着那些收拾战场的身影,青壮抬着伤兵往城隍庙走,老人在捡拾断箭,孩子们把收集的雨水往伤兵营送,连瞎眼的老妪都摸索着给守城的士兵递水囊。他忽然对鲁尔道:“这城,守得住。”

突厥汉子正往箭袋里装新箭,闻言咧嘴一笑,露出白牙:“俺早知道。” 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少年兵的肩膀,那孩子正是王婆的孙女,额头还缠着绷带,手里却紧紧攥着支刚磨好的箭簇,“有这么多好手,啥叛军打不退?”

夜色降临时,伤兵营的油灯亮了起来。沈蘅给最后一个伤员换完药,银簪上沾着草药的绿汁。她望着窗外那些此起彼伏的灯火,有的在军械坊,有的在箭簇库,有的在钟楼,像撒在黑夜里的星子,虽微弱,却足以照亮这座孤城前行的路。

裴琰在分工表上添了行字:“人心齐,泰山移。” 墨迹在烛光里慢慢干了,像给这困守的百日,刻下了句沉甸甸的注脚。远处的叛军大营传来隐约的号角,却再也惊不散睢阳城里那股拧成一股绳的暖意。

雨丝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在睢阳的城砖上。妇人们坐在军械坊的屋檐下,手里的竹条在雨雾里翻飞。她们把百姓捐的葛布撕成细条,缠在箭杆上防潮,指尖被竹刺扎出血珠,就在嘴里吮一下,又继续埋头干活。“还差五百支。” 领头的张婶数着堆在脚边的箭,鬓角的白发被雨水打湿,贴在脸上像层薄霜。她原是染坊的老板娘,叛军烧坊时没了丈夫,此刻手里的葛布正是从染坊废墟里抢出来的,蓝靛色的布纹上还留着烟火的焦痕。

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忽然眼前一黑,手里的箭杆散落一地。她怀里的婴儿饿得直哭,小手抓着母亲的衣襟,露出细得像竹筷的胳膊。“快给她灌点米汤!” 张婶喊道,从怀里掏出个豁口的陶罐,里面是她省了三天的口粮。

米汤刚喂进嘴里,妇人就醒了。她挣扎着要继续缠箭杆,却被张婶按住:“你去歇着,我让三丫替你。” 三丫是个十二岁的姑娘,母亲守城时死了,此刻正蹲在角落削竹条,小手冻得通红,却削得比谁都快。

钟楼里,王婆的梆子敲得格外急。老人的孙女阿竹举着望远镜 —— 那是从叛军游骑手里缴获的,镜片裂了道缝,却还能看清远处的动静。“南边林子有炊烟!” 阿竹指着西南方向,声音里带着紧张,“至少有五十个叛军!”

王婆立刻敲响梆子,“咚 - 咚 - 咚” 的声浪穿透雨幕,在城里回荡。正在城墙根收集雨水的孩子们听见梆子声,立刻把陶罐往地窖里送。最小的狗子抱着个破瓦罐,罐底漏了个洞,雨水顺着他的衣襟往下淌,却死死把罐子搂在怀里:“这是给伤兵煮药的……”

裴琰站在布告栏前,用炭笔修改分工表。“妇女组加派十人,负责给箭簇涂桐油。” 他往 “孩童” 那一栏添了行字,“收集的雨水需沉淀半日,再送伤兵营。” 雨水打湿了他的发梢,顺着脸颊往下滴,却没影响他写字的力道,每个字都像钉在布上的铁钉。

沈蘅的伤兵营里,草药的味道压过了血腥味。她把阿青采来的 “救荒草” 与艾草混合,放在瓦罐里熬成绿色的药汤,晚晴则用这药汤给伤兵擦拭伤口。“这汤能消炎,” 沈蘅往一个溃烂的箭伤上敷药,“比单用艾草见效快。”

伤兵里有个姓赵的书生,原是睢阳学馆的先生,被流矢射穿了肩胛骨,此刻正忍着痛给其他伤兵读《孙子兵法》。“‘上下同欲者胜’,” 他咳着血,声音却异常洪亮,“咱们睢阳就是这样 —— 男女老少一条心,叛军再凶也不怕!”

正午时分,叛军果然从西南方向攻城。这次他们学了乖,没用火箭,而是派了百个爬墙能手,像壁虎似的贴着城墙往上爬。城楼上的青壮刚要放箭,却被裴琰拦住:“等他们爬到一半!”

他对钟楼喊道:“王婆,敲‘密令’梆子!”

“咚 - 咚 - 咚 - 咚 - 咚”,五声急促的梆子声在雨里炸开。藏在城墙夹层里的老人们立刻行动,他们把早就备好的石灰包往城下撒。白茫茫的石灰粉在雨雾里弥漫开来,叛军爬墙手被呛得睁不开眼,纷纷从墙上摔下去,惨叫着掉进护城河里。

“放箭!”

妇人们刚赶制的三千支箭终于派上用场。箭雨穿透雨幕,精准地射中那些在水里挣扎的叛军。张婶举着丈夫留下的强弓,竟一箭射穿了叛军小头目的咽喉,引来城楼上一片喝彩。

“好箭法!” 鲁尔拍着大腿叫好,他的狼牙棒上还沾着石灰粉,“张婶这手艺,比军中的神射手还厉害!”

张婶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弓却没放下:“俺男人教的,他说拉弓要像染布,力道得匀,不然射不准,也染不匀……” 说到最后,声音哽咽了。

激战持续到黄昏,叛军丢下百具尸体退去。城楼上的雨水混着血水往下淌,在石板上汇成小小的溪流。裴琰清点军械,箭矢又用去大半,石灰也所剩无几。他望着那些累得瘫坐在地上的妇人、老人,忽然对苏文远道:“把‘孩童组’的任务改改 —— 让他们去城墙根刮硝石。”

苏文远一愣:“刮那东西干啥?”

“硝石能制火药,也能腌肉。” 裴琰指着伤兵营的方向,“沈姑娘说伤兵需要补充盐分,硝石虽苦,总比没有强。” 他往分工表上添了行字,“孩童组:每日刮硝石十斤,送军械坊。”

阿青领着孩子们立刻行动。他们拿着小铁铲,在城墙根那些泛着白霜的地方刮着 —— 那是雨水蒸发后留下的硝石结晶。狗子的瓦罐这次派上了用场,他把刮来的硝石小心翼翼地装进去,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夜幕降临时,雨终于停了。妇人们凑在油灯下继续制箭,竹条与葛布摩擦的 “沙沙” 声里,夹杂着孩子们数硝石的童声。沈蘅提着药罐来到军械坊,给每个人舀了碗热药汤 —— 里面掺了点硝石,虽带着苦味,却能驱寒。

“石匠师傅,” 张婶接过药碗,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俺藏的半斤盐,给伤兵用吧。” 布包里的盐粒裹着沙,却在油灯下闪着洁白的光。

裴琰望着那包盐,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默默点头的妇人,忽然觉得眼眶发烫。他接过盐包递给沈蘅,声音格外郑重:“等破了围,我让商队送十斤好盐给睢阳的每一户人家。”

沈蘅把盐倒进药汤里,银簪在罐子里搅动,发出清脆的响:“现在加进去,药汤能更入味些。” 她望着窗外那些摇曳的灯火,忽然笑道,“你们看,连硝石都能派上用场,还有啥难住咱们的?”

鲁尔啃着掺了槐树叶的米饼,忽然指着城墙根:“少郎你看!孩子们刮了多少硝石!”

月光下,孩子们把刮来的硝石堆在军械坊门口,像座小小的银山。狗子举着瓦罐,骄傲地向众人展示:“阿青姐姐说,这些能做很多火药,把叛军的营寨炸开花!”

裴琰望着那座硝石堆,又看了看分工表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忽然明白 “人尽其用” 四个字的分量。它不是冰冷的命令,而是绝境里的生路 —— 让每个手、每颗心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像齿轮般咬合在一起,推动着这座孤城在乱世里艰难前行。

远处的叛军大营传来隐约的歌声,是他们在庆祝什么。城楼上的人却没谁在意,妇人们的竹条还在翻飞,老人们在修补石灰包,孩子们把新刮的硝石装进陶罐。每个人都知道,明天的战斗还会更残酷,但只要这分工表上的名字还在,睢阳就永远不会陷落。

裴琰往《守城纪要》上添了句:“草木皆兵,砖石亦甲,何况人心。” 墨迹在油灯下慢慢晕开,像给这困守的白日,又添了笔温暖的注脚。

霜花在军械坊的窗棂上凝成冰纹,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子。张婶捏着最后一根竹条,指尖的裂口渗出血珠,滴在葛布上晕成小小的红点。妇人们面前的箭杆堆成了小山,却没人说话,只有竹条摩擦的 “沙沙” 声在冷空气中回荡 —— 今日的三千支箭,还差最后两百。

“我来!” 阿竹抱着捆削好的竹条挤进来,少女的棉袄袖口磨破了,露出冻得发紫的手腕。她把竹条往石碾旁一放,抓起葛布就缠,动作竟比成年妇人还快。自那日在钟楼通报敌情后,这孩子就成了妇女组的快手,别人缠三支箭的功夫,她能缠五支。

王婆提着个破篮子走进来,里面装着十几个冻硬的野果。“给孩子们的,” 老人往阿竹手里塞了个最红的,“昨天采粮队在城根挖着的,能填填肚子。” 她望着那些堆如山的箭杆,忽然抹了把泪,“要是你娘还在,准能比张婶缠得还快。”

阿竹咬了口野果,酸涩的汁液刺激得她眼眶发红,却用力点了点头:“我娘说,守住睢阳,就能再种庄稼。” 她缠箭杆的手更快了,葛布在竹条上勒出深深的痕,像在给这支箭刻下誓言。

钟楼的梆子敲过午时,裴琰带着鲁尔来验收箭矢。他拿起一支箭,在手里掂了掂,又对着阳光看箭杆的直度,忽然对张婶道:“箭尾的羽毛该用雁翎,你们用的鸡毛太脆,射不远。”

张婶脸一红:“雁翎早用完了,这是从百姓家鸡窝里捡的……”

“我有办法。” 鲁尔忽然扯开衣襟,露出贴身藏着的个布包,里面是几十片灰扑扑的羽毛,“这是俺杀叛军游骑时拔的,雕翎,比雁翎还硬。” 他把羽毛往妇人们面前一推,“给最利的箭用。”

妇人们立刻动手换羽毛,雕翎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仿佛给这些简陋的箭矢注入了灵魂。阿竹捧着支换好雕翎的箭,忽然跑到城墙边,对着远处的叛军大营虚射了一箭,冻红的小脸上满是认真。

沈蘅的伤兵营里,最后坛烈酒见了底。晚晴正用烧红的铁钳给布条消毒,铁皮烫得 “滋啦” 作响,冒出的青烟呛得人直咳嗽。“这样也行?” 个年轻伤兵望着冒烟的布条,眼里满是怀疑。

“铁能杀毒,” 沈蘅往一个化脓的伤口上敷草药,银簪在火钳上敲了敲,“当年在江南,绣娘用烧红的针挑绣绷上的刺,就是这个道理。” 她忽然对帐外喊,“阿青,把孩子们收集的硝石送来些!”

少女很快捧着个陶罐跑来,里面的硝石结晶在油灯下闪着冰晶似的光。沈蘅取出几块碾碎,混进草药里:“这东西虽苦,却能让伤口收得快。” 她往伤兵嘴里塞了颗野果,“含着,就不那么苦了。”

采粮队的老人们在城根挖出了 “地环”—— 一种像细小生姜的块根,能充饥,还带着点甜味。秦九老人拄着拐杖,把挖来的地环分装进孩子们的竹篮:“这东西埋在土里能过冬,咱们挖一半留一半,开春就能发芽。”

狗子的破瓦罐里装满了地环,他却偷偷往伤兵营的方向跑。路过军械坊时,被裴琰逮了个正着。“又偷送东西?” 裴琰板起脸,却从怀里掏出个烤得焦黄的地环,塞进孩子手里,“给沈姑娘的伤兵送去,就说是军械坊赏的。”

狗子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抱着瓦罐跑得飞快,破瓦罐的洞漏下的地环碎屑,在石板路上撒了一路。

傍晚时分,叛军发动了突袭。这次他们用了 “土龙车”—— 车身上盖着厚木板,下面藏着五十个士兵,想趁夜色挖通城墙根。却没料到,负责巡查的老人早就在城墙根埋了陶瓮,瓮口朝外放着,能听见地下的动静。

“西北城墙下有响声!” 一个瞎眼老妪趴在陶瓮上,耳朵贴得紧紧的,“像是…… 像是用镐头刨土!”

王婆立刻敲响梆子,“咚 - 咚 - 咚 - 咚” 的急促声浪惊动了全城。裴琰带着青壮往西北城墙赶,鲁尔扛着狼牙棒跑在最前面,铁靴踏过结霜的石板,发出 “咯吱” 的脆响。

沈蘅也带着伤兵赶来,能走动的伤兵都抄起了家伙,有的拄着拐杖,有的绑着绷带,却个个眼神坚定。“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那个肩胛骨中箭的赵书生举着剑,虽然胳膊还不能伸直,却第一个爬上了箭垛。

叛军的土龙车刚挖到城墙根,就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是老人们指挥孩子们搬来的石块,从箭垛上推下去,正中土龙车的木板,“咔嚓” 一声裂成碎片。藏在车里的叛军惨叫着往外爬,却被鲁尔的狼牙棒迎头砸中,脑浆溅在结霜的城砖上,很快冻成了暗红的冰。

“放箭!” 张婶的强弓再次响起,雕翎箭穿透夜色,射中了远处指挥的叛军小头头。妇人们的箭雨紧随其后,带着鸡毛的箭矢虽射不远,却精准地覆盖了城墙根,把漏网的叛军钉在冻土上。

战斗结束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裴琰站在箭垛边,望着那些互相搀扶着打扫战场的身影 —— 老人捡箭、妇女包扎、孩子们给伤兵送水,连狗子都学着大人的样子,用石块砸叛军的尸体。

他忽然对苏文远道:“把分工表再改改。” 他指着那些正在清点地环的老人,“加‘采粮组’,由秦老丈领头;再添‘硝石提纯’,让赵书生教孩子们怎么去杂质。”

苏文远提笔的手顿了顿:“少郎,咱们真能撑到开春?”

裴琰望着城墙根那些被踩碎的地环,忽然笑了:“你看这地环,埋在土里能活,挖出来能吃,多像咱们睢阳人。” 他往《守城纪要》上添了最后一句话,“只要人在,就有法子。”

晨光漫过城楼时,妇人们又开始制箭,竹条摩擦的 “沙沙” 声混着孩子们的笑闹,在霜气里织成张温暖的网。沈蘅给伤兵换药的银簪闪着光,王婆的梆子在钟楼里轻轻摇晃,鲁尔的狼牙棒靠在箭垛边,上面还沾着昨夜的血渍,却已结了层薄冰。

远处的叛军大营依旧虎视眈眈,可睢阳城里的炊烟却升得比往日更高。因为每个人都知道,只要这分工表上的名字还在,只要那双握箭的手、递水的手、敲梆子的手还在动,这座城就永远是铁打的 —— 不是靠钻石,是靠人心。第三节:火药适用于守

睢阳的冻土在脚下微微震颤,像头蛰伏的巨兽在翻身。裴琰将耳朵贴在城根的青石板上,能听见地下传来 “咚咚” 的闷响,间隔均匀,带着铁器凿击岩石的锐声 —— 叛军在挖地道。

“至少有三条。” 他直起身,指腹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划出三道弧线,“从东南、西北、正南三个方向来,离内城最多还有五丈。”

鲁尔抡起狼牙棒往地上砸,火星溅起半尺高,却只在石板上留下个浅坑:“俺带人挖反地道,跟他们对着干!” 突厥汉子的甲胄上结着冰碴,呼出的白气在鼻尖凝成霜花,“去年在幽州,俺一锤砸穿叛军地道,闷死了十几个!”

裴琰摇头,往军械坊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的青铜药碾还在转动,秦九老人正带着工匠们研磨硝石,硫磺粉在陶盆里堆成小小的黄丘 —— 那是孩子们刮了半月的城根硝石,提纯后只剩这点。“反地道太慢,” 他声音压得极低,“咱们得用火药。”

“火药?” 鲁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狼牙棒 “当啷” 砸在地上,“那玩意儿能炸塌城墙!少郎你忘了上次油柜炸得多凶?”

沈蘅恰好从伤兵营走来,银簪上沾着草药的绿汁。她听见 “火药” 二字,脚步顿了顿:“石匠师傅想好了?那东西…… 怕是收不住手。” 她往地下瞥了眼,闷响又传来,这次更近了,仿佛就在脚底下。

裴琰没说话,转身走进军械坊。案上摆着三卷麻布,是沈蘅商队最后的存货,旁边堆着碎石 —— 从叛军冲车残骸上敲的,棱角锋利如刀。他拿起一把硫磺粉,往麻布上倒了半盆,又掺进双倍的硝石和炭末,指尖的颤抖让粉末簌簌落在地上。

“得裹三层麻布。” 秦九老人拄着拐杖凑过来,往药粉里撒了把松香末,“老东西我在叛军营里见过,加这东西,炸得更猛。” 他往麻布角上系了根麻绳,“引线用浸过桐油的棉线,烧得慢,能多跑几步。”

阿青带着孩子们往碎石堆里捡铁片,少女的指尖被冻裂的石片划破,血珠滴在碎石上,很快凝成暗红的冰。“这些铁片够吗?” 她举起块带倒刺的铁屑,“炸起来能像箭簇似的飞出去。”

裴琰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忽然觉得掌心的火药粉烫得吓人。他想起括苍山图纸上的警告:“火药者,雷霆之威,非到绝境不可轻用。” 可眼下,地道里的闷响越来越急,城根的石板已开始往下陷,再不炸,叛军就要从地下钻进来了。

“分三组。” 裴琰用炭笔在地上画了三个圈,“鲁尔带青壮埋炸药包,按这三个点埋,深三尺,上面压石板;秦老丈带人做引线,每根长五丈,够咱们跑到安全地带;阿青……” 他顿了顿,“你带孩子们去地窖,没我命令不准出来。”

少女咬着唇没动,小手攥着衣角:“我要留下帮忙。” 她往药粉里撒了把硫磺膏碎屑,“这膏子能让火药燃得更匀,俺爹以前造烟花时用过。”

沈蘅忽然道:“让她留下吧。” 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多个人手,也多份把握。” 她转身对晚晴道,“去伤兵营把所有烈酒都拿来,给引线消毒,别受潮。”

暮色降临时,三个炸药包终于埋好了。每个都有半人高,三层麻布紧紧裹着药粉和碎石,像三颗沉甸甸的心脏,埋在离地道最近的地方。引线从地下牵出来,顺着墙角蜿蜒到城楼,棉线上的桐油在月光下泛着油亮的光。

叛军的闷响更近了,仿佛就在隔壁敲墙。城楼上的士兵握紧了刀,妇人们把最后一批箭簇摆在箭垛边,老人敲响了钟楼的梆子,“咚 - 咚” 的声浪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

“都退到百步外。” 裴琰攥着引线的末端,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往地下望了望,想象着那些正在黑暗中掘进的叛军,他们或许也有父母妻儿,或许只是被强征的农夫,可此刻,他们的镐头离睢阳的心脏只有一步之遥。

鲁尔拽了拽他的胳膊:“少郎,差不多了!再等他们就钻出来了!” 突厥汉子的狼牙棒上绑着个火把,随时准备点燃引线。

裴琰深吸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他想起那些啃树皮的孩子,想起伤兵营里呻吟的伤兵,想起沈蘅药箱里见底的草药 —— 这不是犹豫的时候。“点火!”

鲁尔的火把猛地凑向引线,桐油棉线 “嘶” 地冒出火星,蓝幽幽的火头顺着引线往前爬,像条吐信的毒蛇。众人转身就跑,脚步踏过结霜的石板,发出杂乱的声响,却盖不过引线燃烧的 “滋滋” 声。

跑到百步外的钟楼后,裴琰回头望去。引线的火头已钻进地下,地面上只剩三个小小的烟点。他默默数着数:“一、二、三……”

话音未落,脚下忽然传来剧烈的震动。不是闷响,是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东南方向的地面猛地鼓起,像座突然冒出的小山,随即 “轰隆” 一声塌陷下去,碎石混着泥土冲天而起,遮得月光都黯淡了。

紧接着,西北、正南方向接连响起爆炸声。三团火光在夜色里腾起,形成三道冲天的烟柱,带着硫磺的刺鼻味和血腥气,弥漫在睢阳的上空。地下传来叛军凄厉的惨叫,却很快被更猛烈的坍塌声吞没,仿佛大地张开了嘴,将他们尽数吞噬。

城楼上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鲁尔举着狼牙棒跳起来,铁靴把结霜的石板踩得粉碎。可裴琰却站在原地没动,他望着那片正在塌陷的废墟,烟柱里夹杂着破碎的衣甲、断裂的镐头,还有…… 半只伸出来的手,手指还保持着握镐的姿势。

“少郎!咱们赢了!” 鲁尔跑过来拽他,脸上沾着泥土和血珠,笑容却比火光还亮,“地道塌了!叛军至少死了几百!”

裴琰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响,眼前晃动的不是胜利的火光,而是那些在爆炸中消失的身影。他设计的投石机、猛火油柜,虽也杀人,却从未如此干脆、如此大规模地将生命化为齑粉。这不是战斗,更像场无声的屠杀。

沈蘅走过来,银簪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她没说话,只是往废墟的方向瞥了眼,目光里带着复杂的情绪 —— 有庆幸,有不忍,还有一丝对技术力量的敬畏。

阿青抱着个被炸飞的孩子跑过来,那是狗子,刚才躲在墙角看点火,被气浪掀飞了,幸好只是擦破了皮。“石匠师傅,你看狗子没事!” 少女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努力笑着,“你的火药真厉害……”

裴琰摸了摸狗子的头,孩子的头发里全是泥沙和碎石。他忽然问:“刚才…… 你看见有多少叛军爬出来了?”

狗子摇了摇头,小手比划着:“没看见…… 一下子就塌了,好多血从地里冒出来,像泉水似的……”

血像泉水似的…… 裴琰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些提纯火药的日夜,孩子们刮硝石的小手,秦九老人颤抖的拐杖 —— 他们付出的辛劳,最后竟化作了这样的景象。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鲁尔还在欢呼,士兵们在废墟上搜寻叛军的残肢,妇人们点燃火把照亮前路,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胜利的喜悦。可裴琰站在这片欢腾里,却觉得前所未有的孤独。他赢了,用最有效的方式守住了城,却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那些爆炸的火光,永远地碎在了地里。

夜色渐深,爆炸声的余响还在城郭间回荡。裴琰独自走到废墟边,脚下的泥土还在发烫,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无数破碎的躯体上。他捡起一块炸变形的铁片,上面还沾着暗红的血渍和几缕烧焦的头发。

“这就是…… 火药的威力。”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被风吹散。括苍山的图纸上没写,父亲的教诲里也没提 —— 原来创造的手,也能成为最锋利的屠刀。

远处的叛军大营一片死寂,大概也被这从未见过的爆炸吓住了。可裴琰知道,这寂静只是暂时的。他造出了能炸塌地道的火药,就一定有人能造出更厉害的武器,而他,再也回不到那个只懂打磨箭簇的石匠了。

他在废墟旁站了很久,直到晨雾漫过脚踝,才缓缓转身。背影在熹微的晨光里拉得很长,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像拖着无数看不见的锁链,一步步走向未知的困守之路。

晨雾裹着硝烟味,把睢阳的废墟泡成了灰黄色。裴琰蹲在塌陷的地道口,指尖在焦黑的泥土里摸索,摸到块带血的木片 —— 是叛军镐头的手柄,上面还留着深深的指痕。他忽然想起昨夜爆炸的火光,那片冲天的红里,不知藏着多少这样紧握工具的手。

“少郎,挖着三具叛军尸体。” 鲁尔的声音在雾里飘过来,带着兴奋和疲惫,“都炸碎了,拼不起来。” 突厥汉子的甲胄上沾着肉泥,他却浑然不觉,用狼牙棒挑起块染血的破布,“你看,这是他们的号服,史朝义的亲卫营!”裴琰没接话,把木片往怀里一塞,转身往军械坊走。脚下的泥土还在发烫,踩上去像踩着无数根未熄的火炭。他经过伤兵营时,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喊声 —— 不是伤兵,是个妇人在哭,她丈夫的尸体刚从废墟里挖出来,半个身子都没了。

沈蘅站在药箱前,银簪挑着团沾血的棉花。她看见裴琰苍白的脸,把刚熬好的药碗递过去:“加了安神的草药,喝了能好些。” 药碗边缘还留着药汁的黑渍,像凝固的血。

裴琰接过碗,却没喝。药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让他胃里一阵翻腾。“昨夜…… 炸了多少?” 他声音发哑,像被火药熏过的竹筒。

“清点出两百三十七具残尸,” 沈蘅往药碗里加了块冰糖,“还有些被埋在深处,挖不出来了。” 她往废墟的方向瞥了眼,“王婆说,她听见地道里有孩子哭,怕是叛军抓了民夫……”

裴琰的手猛地一抖,药汁溅在袖口上,烫得他一哆嗦。孩子?他想起狗子抱着瓦罐的样子,想起阿青冻裂的指尖,那些在地道里哭的孩子,或许也和他们一样,只是想活下去。

秦九老人在军械坊里拆炸药包的麻布,手指在焦黑的布纹上摩挲。“老东西我造了一辈子器械,” 他忽然对裴琰道,“打农具,修水车,从没像这样……” 老人没说下去,只是把麻布往火里一扔,火苗 “腾” 地窜起,映得他满脸皱纹像刀刻的。

阿青带着孩子们在废墟上捡铁片,少女的竹篮里很快堆满了带血的碎铁。她看见裴琰,跑过来递上块弯曲的箭簇:“石匠师傅,这是咱们的箭,炸飞了又嵌进土里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天真的骄傲,没察觉裴琰眼底的灰败。

正午的日头刺破浓雾,照在塌陷的地道口,露出个黑黢黢的深洞。鲁尔带着青壮往洞里扔石头,想填满这个随时可能再塌的隐患。石块坠落的 “咚咚” 声,像在给昨夜死去的人敲丧钟。

忽然,洞口传来 “咔哒” 一声脆响。是块碎石掉进了更深的缝隙,下面传来微弱的呻吟。“还有活的!” 鲁尔趴在洞口喊,声音顺着洞壁滚下去,撞出嗡嗡的回音。

裴琰的心猛地一跳,扒开人群冲到洞口。他往洞里喊:“里面有人吗?”

下面传来模糊的回应,像是个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救…… 救命……”

鲁尔立刻找来绳索,系在自己腰上:“俺下去!”

“等等!” 裴琰拽住绳索,“可能会塌。” 他往洞里扔了块石头,听着坠落的声响估算深度,“最多两丈,你系牢些。”

鲁尔咧嘴一笑,露出白牙:“少郎放心,俺命硬。” 他抓着绳索往下滑,铁靴蹬在洞壁上,溅起阵阵尘土。

半个时辰后,鲁尔抱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爬了上来。孩子约莫十岁,左腿被砸断了,嘴里还叼着块没吃完的麦饼,饼渣混着血污糊了满脸。“是个民夫娃,” 鲁尔抹了把孩子脸上的灰,“地道塌时被卡在石缝里,命大。”

沈蘅立刻把孩子抱进伤兵营,银簪挑开他腿上的碎布,露出白骨森森的伤口。“晚晴,烧烈酒!”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手却稳得很,用银簪小心翼翼地挑出嵌在肉里的碎石。

孩子疼得直抖,却死死咬着麦饼不吭声,眼睛盯着裴琰,像只受惊的小兽。裴琰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被父亲的凿子砸了手,也是这样咬着牙不哭,父亲却说:“匠人可以疼,但不能怕。”

可这孩子怕的,不是疼,是那能把人炸成碎片的火药。

傍晚时分,叛军在城外竖起了白旗。一个使者骑着瘦马,举着史朝义的令牌来到城下,声音在风里飘得发颤:“我家将军说…… 要赎回阵亡亲卫的尸体。” 他往城里瞥了眼,看见那片塌陷的废墟,脸色白得像纸,“用…… 用十车粮草换。”

城楼上的士兵们骂声一片。“换个屁!” 鲁尔的狼牙棒往城砖上一砸,“让他们自己来捡!”

裴琰却望着那十车粮草的承诺,想起伤兵营里越来越少的草药,想起孩子们啃了半个月的树皮。他对张巡道:“答应他。”

“石匠师傅你疯了?” 鲁尔瞪圆了眼,“那些杂碎死有余辜!”

“尸体埋在土里会发臭,” 裴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会染病。而且…… 粮草能救活人。” 他往伤兵营的方向望了望,那个断腿的孩子还在里面,沈蘅正给他喂药。

史朝义的粮草车傍晚时送到了城下。十车糙米堆得像小山,还有两车草药,是沈蘅特意要的。叛军使者清点尸体时,看见那些被炸得残缺不全的遗骸,忽然 “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那是我弟弟…… 他才十五……”

裴琰站在城楼阴影里,攥着怀里那块带血的木片。他听见使者的哭声,想起那个断腿的民夫娃,忽然觉得胃里的药汁全变成了苦水。用死人换粮草,这买卖划算,却像吞了块烧红的铁,烫得喉咙发疼。

沈蘅走到他身边,银簪在暮色里闪着柔和的光:“王婆说,那孩子的爹娘都被叛军杀了,现在无家可归。” 她往城下瞥了眼,使者还在哭,“你看,叛军里也有可怜人。”

裴琰没说话,转身往军械坊走。秦九老人正在销毁剩下的火药,把硫磺粉往井里倒,黄烟顺着井口往上冒,像条要钻进地里的蛇。“老东西我总觉得这玩意儿邪性,” 老人咳嗽着说,“能不用,还是别用了。”

裴琰望着那口冒着黄烟的井,忽然觉得自己心里也有这么口井,里面埋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有胜利的喜悦,有救人的庆幸,还有…… 那些在火光中消失的身影,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火药堆里,周围全是伸出的手,有的抓他的胳膊,有的拽他的腿,每个手上都带着血,指缝里漏出硫磺的味道。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手把自己拖进更深的黑暗里。

“少郎!少郎你醒醒!” 鲁尔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突厥汉子举着火把,脸在火光里显得格外焦急,“叛军…… 叛军又在挖地道了!这次离得更近!”

裴琰猛地坐起来,冷汗浸透了衣衫。他摸了摸怀里的木片,指尖的温度烫得吓人。窗外的夜色里,闷响再次传来,比昨夜更急,仿佛就在床底下。

他知道,自己又得去军械坊了。那些堆在角落的麻布和硝石,像群等着被唤醒的猛兽,只需要他一点头,就能再次吞噬生命。

可这次,他的手,却比上次抖得更厉害了。因为他终于明白,技术一旦放出笼子,就再也收不回,而扣动扳机的那只手,注定要沾满洗不净的血。

夜色像块浸透了血的破布,沉沉压在睢阳的城楼上。裴琰攥着那截带血的木柄,坐在军械坊的门槛上,青铜药碾的余温透过石板传来,烫得他尾椎发麻。秦九老人在收拾剩下的硝石,陶瓮碰撞的 “叮叮” 声里,总夹杂着若有若无的呻吟 —— 像从地底深处钻出来的。

“少郎,叛军又在挖了。” 鲁尔的声音带着冰碴,他刚从西北城墙回来,甲胄上的冰化成水,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这次离内城只剩三丈,镐头都快凿穿石板了。”

裴琰没抬头,指尖在木柄的血痕上反复摩挲。那痕迹早已干涸发黑,却像烙铁似的印在掌心。“还有多少火药?” 他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够做五个炸药包。” 秦九老人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瓮声瓮气的,“老东西我加了麻筋,能炸得更散,碎石飞出去能伤一片。” 老人忽然叹了口气,“只是……”

“只是太伤天和。” 沈蘅替他说了下半句,手里的银簪正挑着药草里的枯叶,“伤兵营的孩子发了高热,梦里还在喊‘炸了’。” 她往裴琰身边凑了凑,药草的清香混着硝烟味,奇异地让人平静,“你打算怎么办?”

裴琰望着军械坊角落里那堆麻布,忽然想起第一次造箭的情形。十三岁那年,父亲教他削竹杆,说 “箭要直,心要正,歪了的箭射不准,也伤不了人”。可现在,他造的东西能把活生生的人炸成碎末,连全尸都留不下。

“不能再炸了。” 他猛地站起身,木柄 “当啷” 掉在地上,“挖反地道,跟他们拼手劲。”

鲁尔眼睛一亮,扛起狼牙棒就往外走:“俺这就带人去!保证比他们快!”

“等等。” 裴琰叫住他,往他手里塞了个陶罐,“里面是石灰粉,见了叛军就撒,别杀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能抓活的最好。”

突厥汉子愣了愣,随即咧嘴一笑:“少郎放心,俺只打断他们的腿,不敲碎脑袋。”

反地道挖得异常艰难。冻土比石头还硬,铁镐下去只留下个白印,震得人虎口发麻。裴琰抡镐的手磨出了血泡,血珠滴在冻土上,瞬间凝成暗红的冰晶。“加把劲!” 他喊着,声音却没什么力气,“他们就在前面!”

忽然,对面传来 “咔嚓” 一声脆响 —— 是镐头凿穿了土层!一只叛军的手伸了过来,指甲缝里全是泥,在昏暗的地道里像只挣扎的爪子。鲁尔眼疾手快,一狼牙棒砸在那只手上,骨头碎裂的 “咯吱” 声听得人牙酸。

“撒石灰!” 裴琰喊道。

石灰粉像白雾似的弥漫开来,对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夹杂着咒骂。裴琰趁机带人往前掘进,铁镐撞在叛军的镐头上,火星在黑暗里炸开,像无数转瞬即逝的星子。

混战中,裴琰的胳膊被划了道深口子,血顺着袖子往下淌,滴在靴底,让他想起昨夜爆炸后的血泉。他忽然手软,铁镐 “当啷” 掉在地上,被个叛军抓住机会,一镐头砸过来,幸亏鲁尔用狼牙棒挡了一下,火星溅了裴琰满脸。

“少郎你愣啥!” 鲁尔一脚踹翻那叛军,狼牙棒指着剩下的人,“都给俺蹲下!”

地道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受伤叛军的呻吟。裴琰望着那些抱头蹲在地上的叛军,大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年轻人,甲胄破烂得像抹布,怀里还揣着没吃完的草根。

“你们……” 他刚开口,就被个少年叛军打断。

“俺们是被抓来的!” 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还沾着石灰粉,“史朝义说挖通地道有饭吃,不然就杀了俺娘……”

裴琰的心像被铁镐砸了一下,闷得发疼。他想起伤兵营那个断腿的孩子,想起自己怀里的木柄,忽然对鲁尔道:“把他们绑起来,送伤兵营治伤。”

“啥?” 鲁尔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少郎你疯了?这些杂碎……”

“他们也是被逼的。” 裴琰捡起地上的铁镐,往叛军挖的地道里看了看,深处黑漆漆的,像头张着嘴的野兽,“留着他们,或许有用。”

把叛军押走时,那个少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裴琰:“这是俺娘给的麦饼,藏了三天,给你……” 布包打开,里面是块发黑的饼,硬得能硌掉牙,却散发着淡淡的麦香。

裴琰捏着麦饼,忽然想起自己省给狗子的那块地环。原来无论在哪,母亲的味道都是一样的 —— 带着点苦涩,却能让人想起家。

回到地面时,天已蒙蒙亮。伤兵营里,沈蘅正在给叛军治伤,银簪挑开少年腿上的冻疮,露出红肉,少年疼得直抽气,却没喊一声。“你们的地道图,” 沈蘅忽然开口,药汁滴在伤口上,“画出来,我让伙夫多给你们个麦饼。”

少年犹豫了一下,抓起根炭笔,在地上画了起来。线条歪歪扭扭,却标出了所有地道的走向,甚至还有处 “陷阱”—— 叛军故意挖的虚土,踩上去就会掉下去。“那下面有尖桩……” 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

裴琰望着那幅歪歪扭扭的地图,忽然对鲁尔道:“把剩下的火药搬到陷阱上方。” 他往少年画的虚土位置指了指,“这次不炸人,炸陷阱。”

鲁尔虽不解,还是照做了。当火药引爆时,没有冲天的火光,只有沉闷的 “轰隆” 一声,虚土塌陷下去,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尖桩,被碎石和泥土彻底埋住。“这样他们就没法用陷阱害人了。” 裴琰解释道,声音里带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

叛军的地道攻势终于停了。史朝义大概没想到,挖了半月的地道不仅没炸开城门,反而成了埋葬自己陷阱的坟墓。城楼上的士兵们欢呼雀跃,鲁尔举着狼牙棒跳上箭垛,喊得嗓子都哑了。

裴琰却走到伤兵营,给那个送麦饼的少年递了块地环:“尝尝?埋在土里能活,挖出来能吃,比麦饼顶饿。”

少年咬了一口,酸涩的汁液刺激得他眯起眼,却用力点了点头:“好吃。”

沈蘅走过来,银簪上别着朵刚开的野菊 —— 是从废墟里钻出来的,花瓣上还带着焦黑的痕。“你看,” 她把花递给裴琰,“再硬的土,也埋不住要长的草。”

裴琰捏着那朵野菊,忽然觉得心里那块被火药熏黑的地方,好像透进了点光。他想起父亲说过的 “百炼之后,仍有三分柔”,原来这三分柔,不是软弱,是在血与火里守住的那点人性。

军械坊的炉火还在烧,却不再炼火药,而是熔了叛军的铁镐,打成了锄头。秦九老人拄着拐杖,指挥孩子们往锄头上刻花纹:“这是麦穗,这是稻禾,等叛军退了,咱们好用它种地。”

阿青带着女人们往废墟上撒草籽 —— 是 “救荒草” 的籽,沈蘅说这草生命力强,能在焦土上扎根。少女的裙摆扫过那些尚未清理的碎石,草籽落在血渍里,像撒下无数小小的希望。

裴琰在《守城纪要》上写下:“火药可破敌,亦可伤己,慎用。” 他放下笔,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远处的叛军大营依旧沉默,却再也听不到挖地道的 “咚咚” 声。

他知道,这场困守还没结束,火药或许还要用,血或许还要流。但只要心里那点 “柔” 还在,只要还有人在焦土里撒草籽,在伤兵营里救敌人,睢阳就永远不是座只懂杀戮的孤城。

晨雾散尽时,第一缕阳光照在废墟上,给那些焦黑的石块镀上了层金红。裴琰站在城楼上,望着远处的田野,仿佛已经看见来年的麦浪 —— 金黄的,沉甸甸的,再也没有火药的硝烟味。

第四节:杀妾之辩

睢阳的雪下得蹊跷,明明是腊月,雪花却软得像柳絮,落在人脸上转瞬就化成水,带着股说不清的腥气。城根下的 “救荒草” 早就被挖光了,连树皮都刮得露出白骨似的木质,只有几具冻硬的尸体蜷缩在箭垛后,身上盖着薄薄的雪,像堆被遗弃的柴薪。

“粮仓…… 真的空了。” 苏文远的声音发颤,手里的账簿被风卷得哗哗响,最后一页上 “米零石、麦零石” 几个字,被雪水洇得模糊不清。他原是县衙的主簿,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望着那些啃雪的士兵,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裴琰蹲在伤兵营外,看着狗子用破瓦罐接雪水。孩子的嘴唇冻得发紫,却把最清的雪水往瓦罐里装,说要给伤兵煮药。“阿竹姐姐说,雪水比井水甜。” 狗子仰起脸,冻裂的嘴角渗着血珠,笑得像朵冻在冰里的花。

鲁尔扛着狼牙棒从外面进来,铁靴踩在冻雪上发出 “咯吱” 的脆响。他怀里揣着块冻硬的马皮,是从战死的战马身上剥的,此刻正用匕首割成小块:“少郎,煮煮还能吃,比啃树皮强。” 突厥汉子的脸比雪还白,“就是…… 太硬,怕伤了弟兄们的牙。”

沈蘅的伤兵营里,草药味早就盖过了血腥味。最后一点 “救荒草” 根熬成了墨绿色的汤,晚晴正用银簪往每个伤兵嘴里喂,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他们。“张将军来了。” 晚晴忽然低声道,银簪在烛光里抖了抖。

张巡走进来,甲胄上的雪还没化,将军的脸瘦得只剩皮包骨,眼窝深陷,却亮得吓人。他没看伤兵,径直走到沈蘅面前,声音哑得像磨盘:“还有多少能战的?”

“不足三百。” 沈蘅的银簪往药箱里插得更深,“有一半…… 连弓都拉不动了。”

张巡没说话,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时,他停在那具冻硬的尸体旁,手在尸体胸口按了按,又捏了捏胳膊,像在估量什么。裴琰看得心头一紧,那眼神,像在军械坊里挑选合适的木料。

暮色降临时,帅府突然传来消息:张将军要 “犒军”。

这个消息像团火,在饥寒交迫的城里炸开了锅。士兵们互相搀扶着往帅府走,眼里闪着久违的光,连伤兵营里能走动的伤兵,都拄着拐杖挪了过去。裴琰跟着人群走,心里却像压着块冰,张巡那眼神总在眼前晃。

帅府的院子里架起了三口大锅,柴火噼啪地烧着,却没什么肉香,只有股奇异的腥气,像是什么野兽的肉。张巡站在台阶上,背着手望着众人,身后跟着他的小妾柳氏 —— 那个总穿件水绿色襦裙的女子,此刻脸色惨白,双手紧紧攥着裙角,指节泛白。

“弟兄们守城百日,辛苦了。” 张巡的声音在雪夜里格外清晰,“今日…… 张某略备薄礼,给弟兄们补补身子。” 他忽然转身,拔出腰间的剑,寒光在火光里一闪。

裴琰的心跳骤然停了。他看见柳氏惊恐地后退,看见张巡的剑毫不犹豫地刺进她的心口,看见鲜血喷在雪地上,像绽开了朵妖异的红梅。周围的士兵们发出低低的惊呼,有人捂住了嘴,有人别过脸,却没人敢出声阻止。

“煮了。” 张巡的剑还在滴血,他把柳氏的尸体往锅里一推,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雪,“吃了这肉,明日才有劲守城。”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起来,腥气越来越浓,混着柴火的烟味,在雪夜里弥漫开来。有个年轻士兵 “哇” 地一声吐了,被鲁尔一脚踹在地上:“吐什么!这是张将军的心意!不吃?等着叛军进城把咱们都剁了喂狗?”

鲁尔抓起块煮烂的肉,塞进嘴里大嚼,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他却瞪着眼吼:“都吃!谁不吃就是不忠!”

裴琰站在人群外,胃里翻江倒海。他想起沈蘅药箱里的银簪,想起阿青织的野菊,想起那些在伤兵营里呻吟的伤兵 —— 他们守的是城,护的是命,可现在,却要靠吞噬同类的血肉活下去。这到底是守护,还是沉沦?

“阿弥陀佛!” 一声佛号刺破了诡异的沉默。法明和尚从人群里挤出来,禅杖往地上一顿,震得积雪四溅,“张将军此举,是造无间地狱!守城护民,怎可害命?”

“和尚懂什么!” 鲁尔把骨头往地上一扔,骨头上的肉渣溅在和尚的僧袍上,“不填饱肚子,明天城破了,死的是全城百姓!你去跟叛军说慈悲?看他们吃不吃你这光头!”

“杀生就是杀生!” 法明和尚的脸涨得通红,禅杖直指锅里的肉,“纵是为大义,也不能饮鸩止渴!今日食人肉,明日与叛军何异?”

人群瞬间分成两派。青壮们大多支持鲁尔,觉得为了守城只能如此;老人们和妇人们却低着头抹泪,张婶抱着柳氏那件水绿色襦裙,哭得浑身发抖 —— 那是她前几日刚给柳氏补好的,针脚还崭新。

沈蘅站在台阶下,银簪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发白。她没看锅里的肉,也没看争吵的众人,只是望着张巡的背影,那个曾经说 “守城为护民” 的将军,此刻像尊没有温度的石像。裴琰忽然转身往外走,雪地被他踩出深深的脚印。他要去找张巡,问他到底懂不懂,他们守的这座城,到底是用什么东西在支撑 —— 是血肉,还是人心?

帅府的书房里,张巡正在擦拭那把染血的剑。烛火在他脸上跳动,映出深深的皱纹,像刀刻的一般。“你来了。” 他头也没抬,用布仔细擦着剑刃上的血痕,“想骂我就骂吧,我听着。”

“将军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裴琰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是条人命,不是块马肉!”

张巡放下剑,抬头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暗了下去:“我知道。” 他往怀里摸了摸,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是半块没吃完的麦饼,“这是柳氏昨夜给我的,她说…… 她爹是江淮的农夫,要是城破了,叛军会糟蹋他们的庄稼。”

裴琰的心猛地一颤。

“我不是忠君,” 张巡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种疲惫的沙哑,“安禄山占了洛阳,要是再破睢阳,江淮的粮仓就成了他的囊中之物。那时候,江南的百姓要遭多少罪?” 他抓起那半块麦饼,往嘴里塞了一口,却嚼得异常艰难,“柳氏说,她愿意换江淮百姓一年的安宁。”

“用一条命换一年安宁?” 裴琰的声音发颤,“那这一年之后呢?还要再杀人吗?杀到最后,城里只剩吃人的野兽?”

张巡沉默了很久,烛火在他鬓角的白发上投下阴影。“这是罪孽。” 他忽然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知道是罪孽。可我是守将,我得让睢阳撑到援军来。撑一天,江淮就多一天准备,百姓就少受一天苦。” 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带着血丝,“等城破了,我自会到地下向柳氏请罪。”

窗外的争吵声还在继续,法明和尚的佛号与鲁尔的怒吼交织在一起,像首绝望的挽歌。裴琰望着张巡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忽然想起自己造的火药 —— 技术能炸塌地道,却炸不开伦理的困境;能守住城墙,却守不住人心的底线。

他走出帅府时,雪还在下。伤兵营的灯亮着,沈蘅大概还在给伤兵喂药;军械坊的炉火也亮着,秦九老人或许在打磨兵器。他们都在努力活下去,却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

裴琰站在雪地里,望着那三口还在冒热气的大锅,忽然觉得睢阳的城墙变成了口巨大的锅,他们都是锅里的肉,被乱世的烈火煮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也不知道该如何反抗。

远处的叛军大营传来隐约的号角声,在雪夜里显得格外凄厉。裴琰握紧了手里的铁钳,钳口的寒光在雪地里一闪,像在质问这吃人的乱世 —— 到底要多少鲜血,才能浇灭这漫天的战火?到底要多少牺牲,才算守住了所谓的大义?

他不知道答案,只能望着那片被血染红的雪地,等待天亮。等待或许会来的援军,等待或许永远不会有的救赎。

雪粒打在帅府的窗纸上,发出 “沙沙” 的响,像无数只饥饿的虫在啃噬。法明和尚的禅杖杵在冻土上,杖头的铜环叮当作响,与锅里翻滚的腥气撞在一起,生出种令人作呕的怪异。

“罪过!罪过!” 老和尚闭着眼念佛,念珠在他枯瘦的指间飞速转动,“张将军此举,已入魔道!纵保得一城,也堕了轮回!”

鲁尔将啃剩的骨头往地上一摔,骨碴溅到和尚的僧袍上。“老秃驴少放屁!” 突厥汉子的眼睛红得像烧红的铁,“不吃?等叛军把你这身肥肉剁了包包子,看佛祖救不救你!” 他抓起块还在冒热气的肉,往法明嘴边塞,“吃!给老子吃下去!”

“阿弥陀佛。” 法明和尚猛地偏头,肉块砸在他脸上,留下道油腥的印子。老和尚非但没怒,反而合十鞠躬,声音悲悯得像在哭,“施主执念太深,日后必遭反噬。”

争吵声惊动了周围的百姓。王婆扶着阿竹站在街角,老人用袖子捂着孩子的眼,自己却望着那三口大锅,浑浊的眼里滚下两行泪 —— 她想起自己被叛军杀死的儿子,要是当时有口肉吃,或许儿子就能活下来。

“张将军也是没法子。” 王婆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篮子晃了晃,里面是给伤兵留的雪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城破……”

“可那是柳姑娘啊。” 阿竹从老人袖子里探出头,眼里含着泪,“她还教我绣过鸳鸯……” 少女的声音被风吹散,混着锅里冒出的热气,像声细碎的叹息。

裴琰走到伤兵营时,沈蘅正把块肉埋在雪地里。银簪挖开冻土,将肉深深埋进去,再盖上厚厚的雪,动作轻得像在埋葬什么珍贵的东西。“伤兵不能吃这个。” 她头也不抬,声音冷得像冰,“我给他们熬了雪水粥,掺了点草药根。”

晚晴抱着药箱进来,脸色白得像纸:“外面吵得厉害,鲁尔将军快和法明师父打起来了。” 她往雪地里瞥了眼,“姑娘,真要埋了?弟兄们……”

“埋了。” 沈蘅的银簪在雪地上划了个十字,“吃了这肉,人心就散了。咱们守的是城,不是吃人的窝。” 她忽然站起身,往帅府的方向望了望,“张将军糊涂,咱们不能跟着糊涂。”

伤兵营里,那个断腿的民夫娃正啃着块冻硬的地环。他看见裴琰,忽然举起地环笑:“石匠师傅,这比麦饼甜。” 孩子大概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眼里只有单纯的满足。

裴琰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孩子冻得发烫的皮肤。高热还没退,却比那些吃了肉的士兵更有生气。他忽然明白沈蘅为什么要埋肉 —— 有些东西比命还重要,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

军械坊里,秦九老人用叛军的钢刀改做农具。刀刃在砂轮上磨得雪亮,却被他特意磨去了锋芒,变成钝钝的锄头。“老东西我打了一辈子铁器,” 老人往锄头上浇冷水,“杀人的刀能改,吃人的心…… 怕是难改。”

阿青带着女人们往箭杆上缠麻布,动作却比往日慢了许多。有个刚失去丈夫的妇人忽然哭起来:“我男人要是活着,绝不会吃这肉……” 她把手里的箭杆往地上一摔,“这城不守了!咱们降了吧!”

“不能降!” 阿竹从外面跑进来,小脸上还带着雪,“叛军在城外杀了我奶奶!降了也是死!” 少女捡起地上的箭杆,用力往麻布上缠,“柳姑娘是为咱们死的,咱们得守住城,才对得起她!”

妇人们的哭声渐渐停了,缠箭杆的 “沙沙” 声重新响起,却比往日沉重了许多。每缠一圈,都像在给自己的心缠上一道枷锁 —— 既要活下去,又要守住底线,这道题,乱世里没人教过答案。

子夜时分,法明和尚带着几个僧人冲进帅府,要去掩埋柳氏的残骸。张巡的亲卫拔刀阻拦,却被老和尚用禅杖逼退。“贫僧不阻将军守城,” 法明的禅杖在地上划出深深的痕,“但求给逝者留全尸,积点阴德。”

张巡坐在帅案后,面前摆着那半块麦饼,却一口没动。他望着法明和尚,忽然叹了口气:“让他们挖吧。” 将军的声音里带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埋在东城墙下,那里能看见江淮的方向。”

僧人们挖坟时,雪忽然停了。月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柳氏残缺的遗骸上,像给她披了件银衣。有个年轻僧人忍不住哭了,法明和尚却只是念经,念珠转得飞快,仿佛要把这罪孽都念进土里。

裴琰站在远处看着,忽然想起自己造的投石机。那些精准计算的配重、角度,却算不出人心的重量。柳氏的命,江淮百姓的命,到底哪个更重?这道题,比任何器械的图纸都难画。

鲁尔带着几个士兵来送酒,说是给柳氏 “践行”。突厥汉子的手在发抖,酒壶里的酒洒出来,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上的残月。“俺不该吼和尚。” 他忽然对裴琰说,声音低得像耳语,“俺娘说,吃人的肉,会变成野兽。”

“那你还吃?” 裴琰问。

“俺怕城破。” 鲁尔灌了口酒,烈酒呛得他直咳嗽,“俺爹娘死在范阳,俺不想睢阳也变成那样。” 他往坟上倒了些酒,“柳姑娘,对不住了。”

天快亮时,坟终于埋好了。法明和尚在坟前立了块木牌,上面没写字,只刻了朵小小的菊花 —— 那是柳氏最喜欢的花。僧人们念着经离开,脚步声在雪地上踩出 “咯吱” 的响,像在给这荒诞的一夜敲丧钟。

张巡站在城楼上,望着东方渐渐亮起来的天。他拔出剑,在城砖上刻下 “柳氏” 二字,刻得又深又重,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嵌进睢阳的骨头里。“援军该来了。” 将军对着江淮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裴琰走到他身边,递给将军一块地环。“沈姑娘说这东西能充饥,还不伤天和。” 他望着城砖上的刻字,忽然道,“技术能造器械,却造不出两全之法。将军可知,有些东西比守住城池更重要?”

张巡咬了口地环,酸涩的汁液在嘴里蔓延。他没回答,只是望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依旧空荡荡的,没有援军的影子,只有寒风卷着雪粒,打在每个人的脸上,像无数细小的耳光。

这场辩论,没有赢家。有人选择为大义牺牲,有人选择守住底线,有人在两者之间挣扎。而睢阳这座孤城,就在这撕裂的伦理困境里,继续着它的困守。雪地上的血迹渐渐被新雪覆盖,却在每个人的心里,刻下了道永不磨灭的疤。东城墙下的新坟被雪盖得严严实实,木牌上的菊花刻痕在寒风里微微颤动。裴琰蹲在坟前,往雪地里撒了把从沈蘅药圃采的干菊 —— 那是柳氏生前最喜欢的花,说泡在茶里有股清苦的香。

“少郎,叛军又攻城了!” 鲁尔的吼声从城楼传来,带着股说不出的沙哑。突厥汉子的甲胄上沾着暗红的血渍,不知是叛军的还是他自己的,“这次用了冲车,撞得城门直晃!”

裴琰站起身,拍了拍坟头的雪。雪下的泥土还没冻实,隐约能听见地下传来的 “咚咚” 声 —— 是冲车撞击城门的震动,像在给柳氏敲丧钟。他往军械坊跑,脚下的冻土被踩得咯吱响,心里却像揣着块烧红的铁,烫得人发慌。

秦九老人正在熔铁,通红的铁水在泥模里翻滚,映得老人满脸通红。“老东西我把柳姑娘的钗子融了,” 他往铁水里撒了把木炭,“打了十把短刀,让弟兄们近身战时用。” 老人的声音发颤,铁钳夹着的铁水晃了晃,溅在地上凝成小小的流星。

“短刀不够。” 裴琰抓起把铁锉,往箭簇上磨,“把叛军的马蹄铁也熔了,造三棱刺,能穿透皮甲。” 他磨得极快,火星溅在手上也不躲,仿佛只有疼痛能让自己清醒。

沈蘅带着妇人们往城门缝里塞麻布,银簪把麻布缠成紧实的布团,再用木棍往里砸。“这样能缓冲冲车的力道,” 她往裴琰手里塞了块麻布,“只是撑不了多久。” 少女的指尖被冻裂的木缝划破,血珠滴在布上,像朵小小的红梅。

城门外的冲车撞得越来越猛,城门的木缝里渗出木屑,发出令人牙酸的 “咯吱” 声。鲁尔带着青壮用身体抵着门,突厥汉子的肩膀被撞得脱臼,却咬着牙不吭声,只是把狼牙棒往地上顿得更响:“加把劲!别让柳姑娘白死!”

这话像针刺痛了每个人。有个年轻士兵突然哭了,手里的木棍 “当啷” 掉在地上:“我不想吃人肉…… 也不想被叛军吃……” 他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站起来!” 裴琰的铁钳往地上一砸,火星溅在士兵脚边,“柳姑娘不是让你哭的!是让你活着守住城门!” 他捡起木棍塞回士兵手里,“要么战死,要么守住,没有第三条路!”

士兵望着裴琰布满血丝的眼,忽然咬紧牙,重新用身体抵住城门。周围的士兵们也跟着用力,吼叫声盖过了冲车的撞击声,像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在咆哮。

法明和尚带着僧人们在城楼上洒石灰,老和尚的禅杖不知何时缠上了麻布,打在叛军头上时,竟也带着股狠劲。“护生先护城,” 他边洒石灰边念佛,“城破则众生皆苦,暂破杀戒,是为护持更多性命。”

裴琰听见这话,心里忽然一动。法明和尚终究是妥协了,只是用佛理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就像张巡用 “江淮百姓” 当借口,鲁尔用 “守城” 当借口,他们都在这吃人的乱世里,给自己的双手找块遮羞布。

正午时分,冲车终于撞开了道裂缝。叛军的刀从裂缝里伸进来,划伤了抵门士兵的胳膊,鲜血顺着门缝往外淌,在雪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撒铁蒺藜!” 裴琰喊道。

孩子们从地窖里搬来铁蒺藜,狗子抱着个破麻袋,往裂缝里倒得飞快。三棱形的尖刺扎进叛军的手,惨叫声顺着裂缝传进来,像杀猪般刺耳。阿青抓起块石头,往裂缝里狠狠砸去,少女的脸上沾着灰,眼神却亮得吓人。

战斗持续到黄昏,叛军丢下百具尸体退去。城门的裂缝用木板钉死了,却像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每个人心里淌血。士兵们瘫坐在地上,没人提吃的,也没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在城楼上回荡。

张巡提着剑走过来,剑上的血冻成了冰。他往每个士兵手里塞了块东西 —— 是从柳氏坟前挖的冻土,里面混着点干菊的碎屑。“这是柳氏给你们的念想,” 将军的声音哑得像破锣,“记着今天的疼,明天才有力气接着守。”

士兵们攥着冻土,有的哭了,有的把土往嘴里塞,土腥味混着菊香,奇异地让人清醒。裴琰望着张巡的背影,忽然明白将军的用意 —— 他不是要大家忘记,是要大家记住,记住这条人命的重量,记住自己为什么而战。

夜里,裴琰在军械坊画新的守城器械图。笔尖在纸上划过,却总在 “杀伤效率” 几个字上停住。他想起柳氏的血,想起那些攥着冻土的士兵,忽然把图纸揉成一团 —— 技术能计算投石机的射程,却算不出一条人命的价值;能设计出最坚固的城门,却挡不住伦理的崩塌。

沈蘅端着碗雪水粥进来,粥里漂着片干菊。“张将军说,援军已过雍丘,最多五日就到。” 她把粥往裴琰面前推了推,银簪在烛光里闪着柔和的光,“再撑五日,就熬出头了。”

裴琰喝了口粥,清苦的菊香在嘴里蔓延。他忽然问:“沈姑娘,你说柳氏换的值吗?”

沈蘅沉默了很久,银簪在粥碗里轻轻搅动:“值不值,不是咱们说了算的。” 她往窗外望了望,东城墙下的新坟在月色里像个小小的影子,“但她用自己的命,给了咱们撑下去的理由。这个理由,比任何粮草都管用。”

法明和尚的佛号从远处传来,混着更夫的梆子声,在雪夜里格外悠长。裴琰想起老和尚埋尸时说的话:“世间事,哪有双全法。” 或许乱世里的选择,本就没有对错,只有不得不做的无奈,和必须承担的后果。

第五日清晨,援军的旗帜终于出现在地平线。

城楼上的士兵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有人哭了,有人笑着晕倒,鲁尔抱着狼牙棒在雪地里打滚,像个孩子。张巡站在东城墙下,望着援军的方向,忽然对着柳氏的坟跪了下去,老泪纵横:“柳氏,你看,援军来了……”

裴琰走到坟前,把新画的图纸烧了。纸灰在风里打着旋,像只白色的蝴蝶。图纸上没画杀人的器械,只画了片江南的稻田,稻穗沉甸甸的,田埂上站着个穿水绿色襦裙的女子,正在采菊花。

“这才是该守的东西。” 裴琰对着坟头轻声说,声音被风吹散在雪地里。

援军进城时,百姓们拥到街上,却没人提犒军的事。妇人们给士兵们端来雪水粥,孩子们往他们手里塞干菊,连法明和尚都破例煮了锅野菜汤,汤里漂着片菊瓣。

张巡把帅印交给援军将领,自己则坐在柳氏的坟前,守了整整三日。第三日傍晚,将军拔出剑,往自己心口刺去,血溅在坟头的干菊上,像给那片清苦的香,添了点人间的暖。

裴琰给张巡立了块碑,碑上没写 “忠烈”,只刻了 “守睢阳百日,护江淮千里”。他想起将军杀妾那晚说的话:“罪孽我担,生路给你们。” 或许这就是乱世里的英雄 —— 不是没有罪,而是敢于承担罪;不是没有痛,而是忍着痛往前走。

离开睢阳时,裴琰带走了块柳氏坟前的土。土块里混着点菊香,像条无形的绳,拴着他的良心。他知道自己还会造器械,还会面对伦理的困境,但只要这块土还在,就不会忘记 —— 技术守护的从来不是冰冷的城墙,而是城墙后那些活生生的人,是他们眼里的光,和心里的善。

多年后,有人问裴琰:“睢阳杀妾之事,到底对不对?”

白发苍苍的工匠只是笑,往江南的稻田里撒了把菊籽。春风拂过,稻浪翻滚,远处有女子在采菊,笑声清越,像极了那年雪夜里,柳氏生前说过的话:“花开了,就不冷了。”

第五节:内外夹击

睢阳的风裹着流言,比腊月的雪还冷。

“唐军吃人了!”

“张巡把自己小妾煮了分给士兵!”

“咱们守的不是城,是吃人的魔窟啊!”

叛军的嘶吼顺着风飘进城里,像无数根毒针,扎在每个士兵的心上。城根下,两个刚能拄拐的伤兵正低声啜泣,手里的半截马骨 “当啷” 掉在地上,骨头上的肉丝还没啃干净,此刻却像块烙铁,烫得人不敢碰。

“别听他们胡咧咧!” 鲁尔的狼牙棒往地上一顿,震得冻土簌簌落雪,“那是史朝义的奸计!想让咱们自乱阵脚!” 他抓起地上的马骨,塞进嘴里狠狠嚼了两口,血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吃!给老子吃干净!吃饱了才有力气打这帮造谣的杂碎!”

可流言这东西,比瘟疫传得还快。

正午时分,西门突然传来骚动。三个士兵扛着长枪往城外跑,嘴里喊着 “宁死不当吃人的野兽”,却被守城门的老兵一箭射穿了腿。“叛徒!” 老兵的独眼里喷着火,弓还拉得满满当当,“城破了,你们以为叛军会饶了你们?”

裴琰赶到时,逃跑的士兵已被捆在箭垛上,伤口的血在雪地里积成小小的水洼。鲁尔正举着狼牙棒要砸,却被裴琰死死按住:“别杀。” 他往城下瞥了眼,叛军的阵地上插着数十面白旗,旗上用鲜血写着 “降者不杀”,风吹得旗面猎猎作响,像在招魂。

“不杀他们,弟兄们会心寒的。” 鲁尔的手在发抖,狼牙棒上的倒刺闪着寒光,“这时候当逃兵,跟拿刀捅咱们后背有啥区别?”

“杀了他们,才中了史朝义的计。” 裴琰解开士兵的绳索,往他们手里塞了块冻硬的地环,“要么戴罪立功,要么滚去伤兵营换药。”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想清楚,你们逃出去,只会被叛军当成炫耀的战利品,挂在旗杆上。”

逃跑的士兵愣在原地,啃着地环的牙齿咯咯作响。远处的叛军还在喊:“唐军连自己人都杀!快降吧!” 喊声里夹杂着女人的哭腔,像极了柳氏生前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沈蘅带着晚晴往箭垛上绑麻布,银簪在布上绣出大大的 “睢” 字,风一吹,布旗猎猎作响,倒比叛军的白旗醒目得多。“商队的人说,史朝义抓了十几个江淮口音的百姓,” 她往裴琰手里塞了根针,“让他们在阵前哭嚎,说咱们吃了他们的家人。”

裴琰接过针,指尖被扎出个血珠,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城下那些哭嚎的百姓,忽然对鲁尔道:“去把秦老丈和孩子们叫来,要做稻草人。”

“稻草人?” 鲁尔瞪圆了眼,“做那玩意儿干啥?能挡箭还是能杀人?”

“能让叛军以为咱们还有人。” 裴琰往箭杆上缠麻布,“去把库房里的旧甲胄都找出来,穿在稻草人身上,再给他们手里绑上长枪。” 他顿了顿,补充道,“越多越好,密密麻麻插满城楼。”

秦九老人带着孩子们来的时候,手里还攥着没编完的草绳。老人往草人肚子里塞碎石,沉甸甸的草人立在箭垛后,倒真像个披甲的士兵。“老东西我年轻时扎过吓唬鸟雀的草人,” 他往草人头上戴了顶破头盔,“没想到老了,要扎吓唬活人的。”

阿青给草人画脸,用锅底灰涂出眉眼,竟有几分凶相。“石匠师傅你看,” 少女指着个瞪圆眼睛的草人,“像不像鲁尔将军?”

鲁尔恰好扛着甲胄过来,闻言咧开嘴笑,露出白牙:“比俺凶!这样才好,能把叛军的魂吓飞!” 他把最重的铁甲往草人身上套,铁靴踩在雪地上咯吱响,“再给它们手里绑上狼牙棒,更像那么回事!”

暮色降临时,西门的城楼突然 “站” 满了士兵。密密麻麻的稻草人披着甲胄,手里的长枪在残阳下闪着寒光,风吹得麻布哗哗响,远远望去,竟分不清真假。叛军的喊叫声渐渐小了,阵地上的白旗也悄悄降了半截。

“还不够。” 裴琰望着城下的叛军大营,篝火渐渐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鬼火,“得让他们觉得,咱们不仅有人,还有力气打仗。” 他往军械坊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的青铜药碾还在转动,硫磺粉在陶盆里堆成小小的黄丘。

秦九老人立刻明白了:“要用药?”

“不用真炸。” 裴琰往陶罐里装硫磺和硝石,比例比实战时少了一半,又掺了大把的松香末,“只要烟够大,火够怪就行。” 他往引线里裹了些磷矿石的粉末 —— 那是孩子们从坟地里刨的,见风就冒蓝火,像极了鬼火。

入夜后,叛军果然开始攻城。

三十架冲车在盾牌阵的掩护下往城门撞来,车轮碾过冻雪的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史朝义的亲卫营举着刀在后面督战,谁后退就砍谁的头,血腥味混着雪气,在城下弥漫开来。

“点火!” 裴琰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

鲁尔立刻点燃引线,陶罐里的硫磺和松香末 “轰” 地一声燃起来,却没什么威力,只腾起丈许高的蓝火,裹着浓浓的黄烟,在夜风中扭曲盘旋,像无数条吐信的毒蛇。

“鬼火!是鬼火!” 叛军阵里传来惊恐的喊叫,“柳氏的冤魂来找咱们了!”

更吓人的是那些稻草人。风一吹,草人手里的长枪来回晃动,甲胄上的铁片叮当作响,竟像千军万马在调动。有个冲车旁的叛军突然扔掉盾牌就跑,带动着周围的人也跟着溃散,史朝义砍翻了十几个,却挡不住逃命的人流。

“再加把劲!” 裴琰让孩子们往城下撒石灰粉,月光下,白粉像雪似的飘向叛军,更添了几分诡异,“把锣鼓都敲响!”

城楼上的锣鼓声、草人晃动的哗哗声、鬼火燃烧的噼啪声,混在一起竟有几分惊天动地的气势。叛军的冲车还没撞到城门,就被自己人掀翻了,踩在同伴尸体上逃命的士兵,像群被赶入绝境的野兽。

史朝义在阵前气得暴跳如雷,鎏金刀往地上一劈,将块冻雪砍成两半:“废物!连稻草人都怕!” 他指着城楼怒吼,“给本帅射!把那些假人射烂!”

叛军的箭雨果然袭来,却只射穿了稻草人的麻布,露出里面的干草和碎石。有支箭恰好射在草人腰间的铁甲上,“铛” 的一声弹开,在月光下划出道闪亮的弧线,倒像草人真的挡开了箭似的。

“快看!他们刀枪不入!” 叛军阵里传来惊呼,逃命的人更多了。

裴琰站在箭垛后,望着溃散的叛军,忽然觉得喉咙发紧。他造出的不是杀器,是恐惧;守住的不是城楼,是叛军心里的防线。可这恐惧像把双刃剑,伤了敌人,也在自己人心里埋下阴影 —— 有个孩子抱着稻草人的腿直哭,说怕夜里被鬼火勾走魂魄。

“别怕。” 沈蘅蹲下来,银簪在孩子手心里画了个小小的 “睢” 字,“这火是咱们点的,想让它灭,它就灭。” 她往鬼火里撒了把 “救荒草” 的汁液,蓝火果然 “滋啦” 一声变成了绿火,吓得孩子们惊呼,却也忘了害怕。

天快亮时,叛军终于退了。西门外的雪地上,到处是散落的兵器和尸体,冲车的残骸在晨光里像群死去的巨兽。裴琰让士兵们把稻草人收起来,却发现有个草人身上插满了箭,活像只刺猬,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笑啥?” 鲁尔拍着草人的肩膀,“这伙计立了大功,得给它记首功!”

笑声里,裴琰却望着远处的叛军大营,心里的石头没落地。史朝义不会善罢甘休,今天的心理战能骗一时,却骗不了一世。他往箭垛上的 “睢” 字旗瞥了眼,布旗上的针脚在晨光里格外清晰,像无数双眼睛,望着他们这群困守孤城的人。

风又起了,带着流言的冷意,吹得布旗猎猎作响。裴琰握紧了手里的铁钳,知道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晨光把西门的城楼染成了血红色。裴琰蹲在箭垛后,数着叛军撤退时遗落的旌旗 —— 整整二十七面,旗面上的 “降者不杀” 被马蹄踩得模糊,倒像是 “杀者不降”。他指尖在冻硬的城砖上划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压抑的呕吐声。是那个昨夜哭着怕鬼火的孩子,此刻正抱着箭杆干呕,小脸白得像张纸。“石匠师傅,” 孩子的声音发颤,“他们说…… 柳姑娘的魂真的跟着鬼火飘……”

裴琰没说话,往孩子手里塞了块烤焦的地环。炭火的焦香混着泥土的腥气,奇异地让人镇定。“火是硫磺烧的,烟是松香熏的,” 他指着军械坊的方向,秦九老人正把磷矿石往麻袋里装,“那些蓝火绿火,不过是石头在烧。”

“可…… 可叛军说……”

“叛军还说城破了不杀人呢。” 鲁尔的狼牙棒重重砸在城砖上,震得孩子一哆嗦,“信他们的话,不如信俺这棒子!” 突厥汉子往城下啐了口唾沫,“史朝义那杂碎准在耍花样,咱们得防着他回马枪。”

话音未落,瞭望的士兵突然大喊:“叛军动了!他们在搬云梯!”

众人立刻涌上城楼。只见叛军阵地上,数百架云梯被抬出来,斜斜地靠在地上,却不见士兵冲锋。史朝义的鎏金刀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骑着马在阵前踱步,像头猫在打量爪下的老鼠。

“不对劲。” 沈蘅的银簪突然指向云梯后的密林,“那里的炊烟不对劲,太淡,不像是做饭。” 她往裴琰手里塞了张纸条,是晚晴从叛军逃兵嘴里撬出来的供词:“史朝义说,午时三刻,烧城。”

裴琰的心猛地沉下去。烧城?用什么烧?他们的猛火油早就该耗尽了。他忽然想起昨夜鬼火里的松香 —— 那气味与叛军火箭上的油脂味极像。“秦老丈!” 他转身大喊,“把所有能灭火的东西都搬到城楼!沙土、雪块、破布…… 越多越好!”

秦九老人立刻领着工匠们行动。他们把伤兵营的破棉被拆了,浸满雪水捆成大捆;孩子们则用瓦罐装满冻土,堆在箭垛边,像座小小的冰山。鲁尔不解:“少郎,他们连冲车都扔了,哪来的火攻?”

“他们在等风。” 裴琰望着城楼上飘动的 “睢” 字旗,布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方向正是西北 —— 叛军阵地的方向。“史朝义要借风势,用火箭烧城楼,把咱们困在火里。” 他往城下瞥了眼,那些云梯根本不是用来攻城的,是用来挡住退路的!

午时的梆子刚敲过第一响,风突然变了向。西北风吹得城楼的旗杆 “咯吱” 作响,裴琰甚至能看见叛军阵地上扬起的硫磺粉,像淡黄色的烟雾。史朝义的鎏金刀猛地举起,数百支火箭同时升空,箭簇裹着的油脂在风中燃烧,拖着长长的火尾,像群归巢的毒蜂。

“泼!”

裴琰的吼声未落,鲁尔已抱起浸雪的棉被往箭垛上盖。火箭射在棉被上,“滋啦” 一声冒出白烟,油脂顺着布纹往下淌,却烧不透湿透的棉絮。孩子们把冻土罐往城下扔,瓦罐炸开时,冻土混着雪块砸向叛军,竟比石块还管用,砸得他们抬不起头。

可火箭实在太多了。有支箭穿透棉被的缝隙,射中了军械坊的草堆,火苗 “腾” 地窜起半丈高。秦九老人抱着个水囊冲过去,却被裴琰一把拽回 —— 火借风势,已经烧得拦不住了。

“炸!” 裴琰突然喊道,“用火药炸断火路!”

秦九老人立刻明白过来,往火墙前扔了个陶罐 —— 里面装的不是杀人的火药,是掺了大量沙土的 “哑药”。只听 “嘭” 的一声闷响,沙土混着浓烟冲天而起,像道土墙,硬生生把火路拦腰截断。

城楼下的史朝义看得目眦欲裂,鎏金刀往地上一劈,竟把马镫劈成了两半:“废物!连堆破棉絮都烧不透!” 他调转马头,对着密林大喊,“动手!”

密林里突然冲出数百名叛军,个个背着柴捆,疯了似的往城门下冲。原来云梯后面藏的是柴草!他们要堆柴烧门!鲁尔举着狼牙棒就要往下跳,却被裴琰死死拉住:“放他们堆!”

“少郎你疯了?” 鲁尔的眼睛红得像要滴血,“门被烧穿,咱们全得成烤猪!”

“烧穿了才好。” 裴琰往城门后的地窖指了指,那里藏着二十个装满硫磺粉的陶罐,引线全连在一根长绳上,“让他们堆,堆得越高越好。” 他对阿青道,“带孩子们去敲铜锣,越响越好!”

少女立刻领着孩子们行动。铜锣声在风里炸响,惊得叛军的马连连嘶鸣。那些背柴的叛军被锣声扰得心烦意乱,柴捆堆得歪歪扭扭,有的还没到城门口就掉了,引得史朝义在阵前大骂。

等柴堆堆到半人高时,裴琰突然喊:“拉!”

鲁尔猛地拽动长绳,地窖里的硫磺罐同时炸开!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股浓烈的黄烟从门缝里喷涌而出,瞬间裹住了柴堆。硫磺遇热蒸腾,呛得叛军连连咳嗽,手里的火把掉在地上,却没点燃柴堆 —— 裴琰早让人往柴上撒了 “救荒草” 的汁液,那东西能灭火。

“上!” 裴琰一挥手,鲁尔带着青壮从暗门冲出,狼牙棒挥舞时,把那些被硫磺呛懵的叛军打得哭爹喊娘。有个叛军手里的火把掉在硫磺烟里,“轰” 的一声燃起蓝火,却只烧了片刻就灭了,把那叛军的眉毛燎得精光,引得城楼上一阵哄笑。

史朝义的脸在阵前铁青。他没想到裴琰连硫磺都能玩出花样,气得拔刀砍翻了两个逃回来的亲兵:“撤!都给老子撤!”

叛军退得比昨夜还快,连云梯都扔了,活像群被打怕的野狗。鲁尔扛着个被俘的叛军小头头回来,那家伙满脸硫磺灰,咳嗽得像只破风箱。“少郎,这杂碎说,史朝义要挖地道炸西门!”

裴琰的心又是一紧。地道?他往城下的柴堆瞥了眼,硫磺烟还没散,隐约能看见地面上有新翻的泥土 —— 果然是声东击西!

“秦老丈,” 他转身对老人道,“把剩下的硫磺粉和硝石混在一起,装在陶罐里,埋在西门外的冻土下。” 他往引线里裹了些麻筋,“这次不用鬼火,要真炸。”

秦九老人的手顿了顿:“老东西我这就去办。只是……”

“只是得让史朝义知道,咱们不仅会装神弄鬼。” 裴琰望着远处的密林,风里还带着硫磺的味道,“他想炸城,咱们就给他挖个更大的坑。”

沈蘅走过来,银簪上沾着点硫磺粉,在阳光下闪着金光。“晚晴说,叛军里开始流传‘睢阳有鬼神相助’,好多人夜里不敢站岗。” 她往伤兵营的方向望了望,“法明师父在给士兵们念经,说能驱邪。”

裴琰忽然笑了。法明和尚前几日还骂杀人造孽,如今却为心理战助阵,倒真是 “佛法无边”。他往箭垛上的 “睢” 字旗瞥了眼,布旗被硫磺烟熏得发黄,却依旧飘得笔直,像根扎在人心上的桩。

暮色降临时,西门外的冻土下埋好了三十个陶罐。裴琰让士兵们在地上撒了层薄薄的雪,又用树枝扫出些杂乱的脚印,看着像仓皇撤退的痕迹。鲁尔不解:“这能骗得过史朝义?”

“骗不过也得骗。” 裴琰往城楼上搬了个稻草人,这次没披甲胄,只穿了件普通士兵的灰布袍,“他越是怀疑,就越不敢轻举妄动。咱们就能多喘口气。”

夜风吹过,稻草人在城楼上轻轻摇晃,像个站岗的哨兵。远处的叛军大营静得出奇,连篝火都比昨夜少了一半,只有史朝义的帅帐还亮着灯,烛火在帐布上投下晃动的影子,像头不安分的野兽。

裴琰坐在箭垛后,往嘴里塞了块地环。冻硬的块根在齿间咯吱作响,却让他清醒 —— 这场心理战就像掰手腕,谁先松劲谁就输。史朝义在等他们耗尽粮草,他们在等史朝义耗尽耐心,而时间,正像城楼下的雪,一点点融化在看不见的角落里。

忽然,城楼下传来 “咔嚓” 一声轻响。是踩断树枝的声音!裴琰立刻按住鲁尔的狼牙棒,示意他别动。月光下,十几个黑影从柴堆后钻出来,手里拿着铁镐,正往埋陶罐的地方挖 —— 是叛军的探路兵!

“等他们挖深点。” 裴琰的声音压得极低,指尖在引线的长绳上轻轻摩挲,“让史朝义看看,咱们的‘鬼神’,是带真家伙的。”

鲁尔的呼吸粗重起来,狼牙棒握得更紧了。黑影们的铁镐越挖越深,冻土被抛得四处都是,其中一个的镐头已经碰到了陶罐的边缘,发出 “咚” 的闷响。

裴琰猛地拽动长绳。

三十个陶罐同时炸开!没有蓝火,没有绿烟,只有震天动地的巨响和冲天的火光。冻土被掀飞到半空,黑影们连惨叫都没发出就被埋在下面,连带着那堆柴草也燃起大火,映得半个夜空都发红。

史朝义的帅帐里传来掀翻桌椅的声响,却再没派一兵一卒过来。

裴琰站在城楼上,望着那片熊熊燃烧的火光,忽然觉得这火比昨夜的鬼火更有用 —— 它烧的不是恐惧,是叛军的底气。可当火光映在自己脸上时,他又想起柳氏的坟,想起那些啃地环的士兵,心里像被火燎过似的疼。“少郎,你看!” 鲁尔指着叛军大营,帅帐的灯灭了,整个营地陷入一片漆黑,像头被打瞎了眼的巨兽。

“他们怕了。” 裴琰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说不出的疲惫,“可怕过之后,要么更疯,要么更狠。” 他往城下的火堆里扔了块地环,火苗 “腾” 地窜起,像在吞噬这短暂的平静。

风又起了,这次带着焦糊的味道。裴琰握紧了手里的铁钳,知道下一场硬仗,已经在路上了。而他能做的,只是把稻草人重新立起来,把火药罐再填满,像个不知疲倦的匠人,反复打磨着这座孤城的防线 —— 用智慧,用勇气,也用那些不得不做的、带着血腥味的算计。

冻土下的火药味还没散尽,史朝义的帅帐就燃起了冲天大火。不是唐军烧的,是他自己纵的火 —— 据说那被俘的小头头在帐里哭喊 “睢阳的鬼神会追魂”,吓得史朝义以为帐里藏着唐军细作,一把火连人带帐烧了个干净。

“烧得好!” 鲁尔站在城楼啃地环,冻硬的块根在齿间咯吱作响,“这杂碎也有怕的时候!” 突厥汉子往城下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昨夜炸冻土时被飞溅的石块砸了牙,此刻说话漏风,却笑得像个孩子。

裴琰却望着那片火光皱眉。史朝义是出了名的狠辣,怎会为几句胡话自毁帅帐?他忽然拽过个正在堆雪块的孩子:“去看看叛军的云梯,是不是少了些?”

孩子跑回来时脸冻得通红:“石匠师傅,少了十二架!还有…… 还有他们的盾牌阵,少了一半!”

裴琰的心猛地沉下去。少了的云梯和盾牌去哪了?他往西北方向的密林望去,晨雾里隐约有金属反光 —— 是盾牌!史朝义在玩声东击西,烧帅帐是假,转移器械是真!

“鲁尔!带五十人去北门!” 他抓起铁钳往箭垛上敲,火星溅在雪地上,“史朝义要攻北门!”

鲁尔虽不解,却还是扛起狼牙棒就跑。沈蘅的银簪突然指向密林深处:“那里有炊烟!是新起的灶,至少能供五百人吃饭!” 她往裴琰手里塞了张布条,是晚晴从叛军尸体上搜的,上面用炭笔写着 “寅时三刻,北门”。

寅时三刻,正是守军换防的空档。

裴琰往北门跑时,听见身后传来秦九老人的惊呼 —— 西门的稻草人被人动了手脚,有十个草人怀里塞了硫磺包,引线正 “滋滋” 地冒着火星!是叛军的细作混进城了!

“泼雪!快泼雪!” 裴琰大喊,却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了个趔趄。硫磺包炸开时腾起黄烟,裹着草人的火星往军械坊飘,那里堆着刚配好的火药,一旦引燃,半个城都得炸飞。

法明和尚突然冲过来,禅杖往地上一顿,竟用僧袍兜起雪往火里扑。老和尚的袈裟被烧得滋滋冒烟,却死死护住火药罐:“阿弥陀佛!这东西炸不得!”

裴琰趁机拽过条浸雪的棉被,往火头上盖。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却听见孩子们的哭喊声 ——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被火星燎了头发,正抱着烧焦的草人发抖。“别怕!” 裴琰把孩子往沈蘅怀里塞,“去敲铜锣,告诉全城,叛军细作被抓住了!”

铜锣声在晨雾里炸开时,北门突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史朝义果然带着主力攻北门,十二架云梯裹着湿麻布,在盾牌阵掩护下往城上爬,活像十二条贴墙的毒蛇。

“放箭!” 张巡的枪杆直指云梯,将军的甲胄上还沾着柳氏坟前的冻土,声音哑得像磨盘,“射云梯的挂钩!让他们爬半截掉下去!”

唐军的箭雨立刻封住云梯。阿青带着女人们往城下扔冻土罐,瓦罐炸开时,冻土混着碎石砸在叛军头上,打得他们头破血流。有个叛军刚爬上箭垛,就被鲁尔的狼牙棒迎面砸中,脑浆溅在 “睢” 字旗上,把那 “睢” 字染得通红。

可叛军太多了,倒下一批又涌上一批。史朝义的鎏金刀在阵前挥舞,砍翻了三个后退的亲兵,血溅在他的皮甲上,像开了朵妖异的花:“爬!给本帅爬!第一个上城的赏十两黄金!”

北门的城楼很快被血染红。裴琰的铁钳砸断了第七个叛军的手指,虎口震得发麻,却不敢停 —— 他看见个十五岁的少年兵被叛军拽着头发往下拖,少年的指甲抠进城墙砖缝,留下五道血痕,像只濒死的鸟。

“炸!” 裴琰嘶吼着拽动引线。北门的冻土下也埋了火药罐,只是这次掺了更多碎石和铁片。

“轰隆” 一声巨响,冻土掀起丈许高,云梯的挂钩全被震断,爬在上面的叛军像下饺子似的掉下去,砸在下面的人堆里,惨叫声压过了喊杀声。史朝义的战马被气浪掀翻,鎏金刀脱手飞出,插在离城门三丈远的雪地里,刀柄还在嗡嗡作响。

“撤!” 史朝义爬起来就跑,皮甲上的血冻结成冰,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给本帅用火箭!烧!烧死他们!”

叛军的火箭再次升空,却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卷得歪歪扭扭。风是从东南方向来的,带着江淮的湿气,吹得叛军阵脚大乱。张巡望着风向忽然大笑:“天助我也!” 他指着远处的地平线,那里隐约有旗帜在动,“援军!是援军的旗帜!”

城楼上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伤兵们拄着拐杖往箭垛爬,想看看援军的模样;孩子们举着冻土罐跳起来,瓦罐的破洞漏下的泥土洒了满身;连法明和尚都忘了念佛,禅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像在打鼓。

史朝义的脸在阵前惨白如纸。他望着那面越来越近的 “唐” 字旗,又看看城楼上重新竖起的稻草人 —— 那些披着甲胄的草人在风中晃动,竟像在嘲笑他的失败。“不可能!” 他嘶吼着拔剑砍向身边的传令兵,“援军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可援军真的来了。不是千军万马,只有三百轻骑,却像把尖刀插进叛军的软肋。为首的将军举着长枪,枪尖挑着颗叛军小头目的首级,在晨光里喊:“我乃江淮节度使麾下张镐!史朝义!你的死期到了!”

叛军彻底溃散了。他们不怕稻草人,不怕鬼火,却怕这迟到的援军 —— 那意味着之前的牺牲全成了笑话,意味着睢阳的 “鬼神” 原来只是拖延时间的幌子。史朝义带着残兵往西北逃,跑过自己插的 “降者不杀” 白旗时,竟被绊倒在地,引得城楼上一阵哄笑。裴琰瘫坐在城楼上,望着援军轻骑追杀叛军的背影,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的铁钳不知何时掉了,手心的血和冻土冻在一起,像块丑陋的痂。鲁尔凑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块温热的麦饼 —— 是援军带来的,还带着麦香。

“少郎,你看!” 鲁尔指着城下,孩子们正把稻草人从城楼上搬下来,往草人肚子里塞叛军遗落的干粮,“咱们赢了!”

裴琰咬了口麦饼,眼泪突然涌出来。不是因为胜利,是因为那麦饼的味道 —— 和柳氏坟前的干菊香、和孩子们刮的硝石味、和火药燃烧的硫磺味混在一起,像段沉甸甸的岁月,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蘅走过来,银簪轻轻擦去他脸上的血污。她没说话,只是往东南方向望了望,那里的风还在吹,带着江淮的水汽,吹得 “睢” 字旗猎猎作响,像在诉说这场内外夹击的苦战。

法明和尚在清理战场,把叛军的尸体拖到一起,准备火化。老和尚的禅杖上挂着串佛珠,每走一步就念声佛号,声音里带着种释然的平静。秦九老人则在修补城门,把叛军的云梯劈了当木料,老人的桑木杆拄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响,像在给这段历史敲标点。

夕阳西下时,北门的血被雪盖住了,只留下淡淡的红痕。裴琰站在城楼上,望着江淮的方向,忽然明白心理战的真正赢家不是吓退敌人的鬼火,是撑到最后的人心。史朝义输的也不是兵力,是在日复一日的拉锯里,先泄了那口气。

他往《守城纪要》上添了最后一句:“风可借,火可防,唯人心不可欺。” 写完忽然笑了 —— 这道理,比任何火药配方都管用。

夜色降临时,援军的篝火和城内的灯火连成一片。裴琰看见狗子捧着块麦饼,往伤兵营跑,破瓦罐里的麦饼屑洒在雪地上,像串金色的脚印。远处传来法明和尚的佛号,混着鲁尔的鼾声和孩子们的笑,在雪夜里织成张温暖的网。

史朝义的残兵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只有那柄鎏金刀还插在北门的雪地里,刀柄上的龙纹被冻雪覆盖,像条冬眠的蛇。裴琰知道,这蛇迟早还会醒,但只要睢阳的人心没散,稻草人能再立起来,火药罐能再填满,他们就永远有办法把蛇打回洞里。

风又起了,这次带着麦香和菊香,吹得 “睢” 字旗飘得笔直。裴琰握紧了手里的铁钳,准备去修补那些被战火熏黑的稻草人 —— 它们立在城楼上,像群沉默的哨兵,守着这座饱经风霜的城,也守着每个人心里那点没被冻灭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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