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墨寒钰迈进慈宁宫时,太后正对着一幅《寒梅图》出神。
紫檀木案上的茶盏早凉透了,氤氲水汽散成几缕薄烟,倒跟殿里僵着的气氛如出一辙。
“皇儿来了。”太后头也没回,指尖摩挲着案头鎏金镇纸,“哀家听说,瑾贵人在佛堂抄经,倒是‘虔诚’得很呐。”
这话里的讥讽,墨寒钰哪能听不出来?
他垂眸行礼,玄色龙袍拖在地上,像摊凝固的夜:“母后息怒,扶音......瑾贵人确实有不妥当的地方,既然母后已经命她抄写佛经,想来她也能够吃些教训。”
“教训?”太后猛地转过身,银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哀家看她是仗着你宠着,连祖宗规矩都忘干净了!私藏反贼的东西,还搞巫蛊来迷惑君主!皇儿,你再这么由着她,以后朝堂后宫,谁还把你这皇帝放在眼里?”
“母后言重了。”墨寒钰声线平稳,眼底却飞快掠过一丝厉色,“香囊的事,儿臣会彻查,至于巫蛊之说......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流言,母后何必信这些?”
“捕风捉影?”太后冷笑。
“满宫都在传,难不成是哀家冤枉她了?皇儿,你可别被那狐媚子迷昏了头!想当年相府谋逆,康王作乱,她扶音能脱得了干系?留着她,就是留着祸根!”
这话像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墨寒钰心上。
他想起五年前桃花树下的少女,想起她塞进自己掌心的鸳鸯帕子,喉间猛地发紧。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母后教训的是,儿臣心里有数,儿臣将她留在身边也是为了贵妃罢了,她现在是儿臣的妃嫔,要是处置不当,怕损了皇家颜面。”
太后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最后叹了口气,语气松和了些:“哀家也是为你着想,后宫的事,总得把规矩摆在前头,你别以为你那些小心思没人知道,可要是在闹出事情来,就别怪哀家了。”
墨寒钰心里一紧,抬眼时目光又变回冷冽:“儿臣明白。”
他退出慈宁宫时,夜风吹得袍角哗啦啦响。
付德胜跟在后面,低声说:“陛下,太后娘娘对瑾贵人的怨气好像......”
“本就该有怨气。”墨寒钰打断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不然,鱼儿怎么会自己上钩?”
付德胜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陛下是想......”
墨寒钰望着漫天星子,声音沉沉的:“从今日起,就让瑾贵人留在太后宫中抄写佛经,不必理会,只是命人暗中保护着,别真的出事了才好。”
他看得出那些传言必然是有人故意散播的,他必须抓出这背后之人才行。
柳归烟听说陛下对扶音不管不顾时,正对着铜镜描眉,笑得眉眼弯弯:“好,好得很!”
旁边宫女赶紧递上新手帕:“娘娘,陛下这是要厌弃瑾贵人了吗?”
“厌弃?”柳归烟接过帕子,慢条斯理擦着指尖,“怕是没那么简单,不过......太后的佛堂又阴冷又潮湿,最容易生病,要是再加点‘助力’......”
她话没说完,之前被她收买的宫女春桃就悄悄进来了,跪下磕头:“娘娘,东西带来了。”
春桃捧上一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几颗深褐色的药丸,飘着若有似无的腥气。
“这是‘牵机引’,”春桃低声说,“慢性毒药,吃下去刚开始只是没精神、偶尔咳血,日子久了,人就会瘦得不成样子,最后跟得了重病似的没了。”
柳归烟拿起一颗药丸,对着烛光看了看,嘴角笑意更浓:“好,做得好,你在太后宫中做事,比谁都要便宜,把这药混在她饮食里,记住,药量要轻,一定得做得天衣无缝。”
“奴婢遵命。”春桃接过木盒,小心翼翼揣进袖子里。
抄写佛经的日子果然难熬。
青砖缝里渗出来的潮气混着霉味,整天在鼻尖飘着。
扶音的被褥薄得很,每天送来的饭菜更是清汤寡水,难以下咽。
扶音盯着刚送来的那碗银耳羹,瓷白汤匙沉在碗底,舀起来时竟挂着几缕瞧不真切的褐色丝絮。
她指尖轻轻发颤,把汤匙往碗沿一搁,目光扫过殿里垂着头侍立的宫女,正是太后新派来的春桃。
她这几天总觉得精神头不足,早上起来喉头发腥,帕子上时不时沾着点淡红血迹。
原本还以为是佛堂又湿又潮,这才让寒气进了身子,可如今看到羹汤里的异常,立时明白了。
她不动声色地拿银簪子划开碗底凝固的羹糊,簪尖竟慢慢透出暗青色。
“果然是毒。”她捏紧了帕子,指节都发白了。
扶音不动声色地把碗往前推了推,声线听着没什么起伏:“这汤好像凉了,春桃,端去热一热。”
春桃暗地里撇了撇嘴,赶紧上前,端着碗退了出去。
佛堂里的饮食都是太后宫里统一送的,能在这上面动手脚的,除了柳归烟还能有谁?
这毒下得也太阴了,刚开始只让人打不起精神、浑身发沉,等觉出不对时,怕是早就没救了。
深夜里,佛堂的烛火晃得人眼晕。
扶音攥着狼毫的手突然抖起来,宣纸上写了一半的‘空’字被墨点晕成了一团模糊。
她低头去够滚到脚边的镇纸,喉间忽然涌上一股腥甜,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来,滴在明黄的经书上,像朵炸开的妖异梅花。
“噗——”
更大口的血溅在摊开的《心经》上,黑字眨眼就被血色浸透。
扶音眼前一黑,狼毫从指缝滑落,身子像断了线的木偶往前栽,额头磕在青砖上,发出闷响。
“贵人!” 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听见动静冲进来,见她面无血色地趴在血滩里,吓得声音都打颤,“快来人啊!瑾贵人吐血了!”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太后正拿银签子挑着蜜饯吃,听完冷笑一声把签子甩在青玉盘里:“装病罢了!哀家看她是嫌抄经罚得轻,变着法儿躲懒呢,真是被骄纵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