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霉味像浸了猪油的棉絮,黏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我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姐姐大妞把整颗烤猪头往嘴里塞,油星子溅在她鼓起的腮帮上,顺着三层下巴的褶皱往下淌,在锁骨窝里积成小小的油洼。那些油脂在煤油灯的光晕里泛着琥珀色的光,让我想起去年暴雨后,山涧里漂浮的动物尸油。
"小妞,递帕子。" 妈妈的声音从头顶砸下来,我慌忙爬起来去够木架上的粗布。帕子刚碰到姐姐的脸就被甩开,她正用牙齿撕扯着猪耳朵,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煤油灯昏黄的光,像两盏浸在猪油里的灯芯。她的手腕已经胖得看不见骨头,举起时肉褶子会层层堆叠,像泡发的海参。
地上的猪眼珠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我盯着它看了半分钟 —— 去年山洪冲垮猪圈时,我蹲在泥里捡了三天猪粪,张屠夫才赏了我半副猪下水,里面的猪眼珠被妈妈给了大妞,说 "将来要当贵人的,得补补"。那时大妞的腰还没现在这么粗,穿得下我改了三次的粗布衫,她偷偷把猪眼珠塞给我时,指尖的温度还带着少女的柔软。
"发什么呆?" 妈妈的竹鞭抽在我背上,火辣辣的疼里混着烤猪的油香。我踉跄着扑回铜盆边,接住姐姐吐出来的碎骨。那些骨头裹着带血丝的黏液,落在盆底发出沉闷的声响,让我想起去年埋大花时,铁锹碰到石头的声音。大花的坟堆就在核桃树下,现在想来,那地方的土总比别处松软些。
1 猪油灯
村里的猪油灯挂到第七盏时,我正蹲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啃糙米饼。饼是前天的,硬得像块风干的土坷垃,每咬一口都能听见牙床咯吱作响,牙龈被硌出细密的血珠,混着饼渣咽下去时,喉咙里像卡着把细沙。我把饼渣拢在掌心,连掉在衣襟上的碎屑都要捻起来塞进嘴里 —— 上个月就是因为掉了半块饼渣,妈妈拿纳鞋底的铁锥子扎进我掌心,现在那道疤痕还像条白虫子似的趴在肉里,阴雨天会隐隐发疼。
月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织出张晃动的网。老槐树的影子在青砖地上张牙舞爪,枝桠的形状像极了祠堂正墙上挂着的那几张人皮鼓。去年肉宴前,我偷摸掀开过鼓面的蒙布,看见皮子上还留着模糊的毛孔,边缘缝着粗麻线,敲起来时发出空洞的呜咽,像有人在底下哭。
"小妞,过来。" 张屠夫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来,像钝菜刀在磨石上蹭过,又涩又硬。我后颈的汗毛一下子竖起来,转头看见他站在祠堂门口的石狮子旁,油布围裙上的污渍在月光下亮得刺眼,那是积了几十年的油垢,黑黄相间,像块凝固的琥珀。他手里拎着把锈迹斑斑的屠刀,刀背上还沾着半片没刮净的猪毛。
我缩着脖子走过去,祠堂的门槛上摆着七只粗陶碗,碗沿豁了口,里面盛着泛着油花的肉汤。汤面上的油星子聚了又散,在月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像大花被拖走那天,我在她瞳孔里看到的最后一点亮。祠堂的朱漆大门虚掩着,里面飘出股浓郁的肉香,混着香烛的味道,闻着让人头晕 —— 那是种很奇怪的香味,既不像猪肉也不像羊肉,倒有点像去年暴雨后烂在山涧里的野兽尸身。
"大花这身段,比秋莲当年壮实多了。" 村长蹲在门槛上嘬旱烟,烟杆是用蛇头木做的,雕着个歪歪扭扭的女人像。烟锅里的火星在黑暗中明灭,照亮他沟壑纵横的脸,"够全村吃三天,剩下的腌在陶缸里,能撑到下轮肉宴。" 他说话时往汤里啐了口唾沫,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敲烟杆时抖落的烟灰落在汤里,激起细小的涟漪,油星子立刻围拢过来,把烟灰裹成个小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