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软玉,因为她家最宝贵的就是养家的那一板板豆腐,那些读书人都叫豆腐作软玉,他爹觉得真好听,便欢欢喜喜取来给她做名字。
可只有女娃娃的家,总是会被奚落。她从小就跟她爹发了誓,她不嫁人,她要把人赘回家,让她的孩子都姓冯。
现在,她终于要有第一个姓冯的孩子了。
生那天,我们提前请了城里最好的两个稳婆,就连扎针的大夫,也备得妥妥的,可全家人还是煎熬了一夜。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娘连煎药的手都在抖,哥哥根本不管什么产房不能进,陪在床边,死死握住嫂子的手,生怕一放,人就真的没有了。
我跪在院子里,一遍遍求菩萨,求嫂子的爹娘,这么努力生活的嫂子,就该活得长长久久啊。
孩子出来的那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除了把脉的老大夫。他把哥哥叫到一边,不知说了什么,哥哥红了眼眶、焦急地扯住他的胳膊,直到老大夫再三点头,他才放松下来。
他深深地看着嫂子躺的房间,满眼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呼了好大一口气,才收敛表情又走了进去。
这么来之不易的孩子,全家都疼到了眼珠子里。
名字是嫂子取的,叫冯平安,一辈子都平平安安。
小名是我娘取的,叫小老虎,强壮有力,只有她挠人的份,没有别人欺负她的份。
至于我哥,白读了那么多年书,用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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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年,我哥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和嫂子,那些药和补品,就算娘,也只能在旁边打下手。
嫂子躺了小半年,铺子的生意丢了好几笔,她实在着急,偷偷地往外跑,哥哥跟她吵了好大一架,吵到最后,还是嫂子赢,哥哥只能抱着孩子追在后面,太累了就把她拉回家休息。
这样的情况下,什么读书考试,自然是没人提的。
直到平安满一岁,能跌跌撞撞地走路,哥哥才重新开始发奋。
这一次,他不用为束脩和书本笔墨发愁,不用担心爹的病情,踏踏实实地往返学馆和书房埋头苦读,先中秀才,又赶上三年一次的举人考。
娘把城里大大小小的庙全拜了,头磕着磕着,金桂飘香的时节,有响锣在家门口敲起。
那些报喜的差人,声音又响又亮地喊着:「报!贺喜福寿巷冯家,田盛田老爷,高中乡试第三名!报!贺喜福寿巷冯家,田盛田老爷,高中乡试第三名!报!贺喜福寿巷冯家,田盛田老爷,高中乡试第三名!」
他们喊到第三遍,娘和嫂子才欢喜地反应过来,嫂子把早就准备好的喜钱,一箩筐一箩筐地拿出来撒,半个巷子的人都涌过来道喜。
家里准备了十二响的爆竹,从下午放到晚上,不停有人上门讨糕点和粽子沾喜气,这是蓉城的风俗,娘陪着婶子们在厨房,眉开眼笑地蒸了一笼又一笼。
太热闹了,热闹得我们忘了爹偶尔是会醒的。
他听着外面震天响的声音,问是不是又过年了,守着他的大叔一时高兴,忘了他不能受刺激,笑着恭喜他儿子高中。
等我们赶来,他早吐了一大口血昏过去。
也许是家里的坏运气都走了,娘心惊胆战地等着,等到的是大夫的好消息,他说爹脑子里那块淤血没有了,好好休养,说不定能完全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