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指尖捏着那只小巧的玉勺，舀起一勺浓稠金黄、热气氤氲的海鲜粥，极其认真、近乎虔诚地送到唇边吹着。袅袅白雾散开，模糊了他锋利的下颌线，也柔和了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翻涌着痛悔与失而复得狂喜的幽潭。
他的目光，牢牢锁在张雅婷的脸上，贪婪地描摹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捕捉着她每一次睫毛的轻颤，每一次腮帮因吞咽而微微鼓起的弧度。仿佛这是世间唯一值得他倾尽所有去凝望的风景。
张雅婷垂着眼帘，浓密的睫毛在她苍白的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温热的粥滑过食道，带来一种久违的、令人鼻尖发酸的暖意，熨帖着空置太久、早已习惯了冰冷和饥饿的胃。这暖意奇异地向四肢百骸蔓延，甚至短暂地麻痹了心口那道被反复撕扯、早已血肉模糊的旧伤。
她小口小口地吞咽着，动作机械而安静。不去看林凡，也无法忽略他滚烫的、几乎要将她灼穿的视线。那视线里蕴含的重量和热度，几乎让她窒息。更无法忽略的是他此刻的姿态——林氏集团说一不二的掌权者，就这样单膝跪在昂贵的真皮沙发前，用一种近乎卑微的专注，做着侍者般的工作。
荒谬感再次无声地漫涨上来，冰冷地拍打着刚刚被粥暖热的心岸。重活一世？这念头像水鬼的手，一次次想将她拖入那看似美好却深不见底的深渊。可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林凡，这撕碎的协议，这跪地的姿态，这笨拙却滚烫的喂食……又该如何解释？
“再吃点这个？”林凡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眼前这易碎的幻梦。他拿起一块剔透如水晶雕琢的玫瑰形虾饺，虾肉粉嫩，马蹄碎若隐若现，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张雅婷的目光在那虾饺上停顿了一瞬。很久以前，似乎是在某个她早已遗忘的、充斥着虚伪客套的林家宴席上，她曾对着端上桌的类似点心，对身旁的空气，也许是自言自语般轻声说过一句：“做得真好看，像假花似的。”声音轻飘飘的，很快被宴席的喧嚣吞没。他……竟然记得？一丝极细微的涟漪，猝不及防地在她死水般的心湖深处漾开，带来一阵陌生的悸动。
她没有应声，只是微微偏过头，就着他的手，在那晶莹的“花瓣”上小小地咬了一口。清甜爽脆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林凡的嘴角几乎是瞬间就扬了起来，弧度纯粹得像个心愿得偿的孩子，眼底的满足和喜悦汹涌得几乎要满溢而出。他立刻又舀起一勺粥，更加专注地吹凉，递到她唇边。
休息室里异常安静，只有食物细微的香气，勺子偶尔碰到碗壁的轻响，以及两人交错又压抑的呼吸声。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面投下斜长的、缓慢移动的光影。角落里，那些被撕得粉碎的离婚协议纸屑，如同被遗忘的、褪了色的旧日时光，无声地堆积着。
张雅婷沉默地吃着。身体里那点暖意固执地积蓄着，一点点对抗着三年冰封带来的僵硬与麻木。心口那道坚冰铸就的堤防，在那无声的、固执的、近乎卑微的温柔持续冲刷下，发出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咔嚓”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窗外的天空由明亮的湛蓝渐渐沉淀为暮色四合前的灰蓝，城市璀璨的霓虹尚未完全亮起，如同蛰伏的星群。
就在这时，办公室厚重的大门被谨慎地敲响了三下。
林凡脸上的温柔和专注瞬间如潮水般退去，被一层冰冷坚硬的寒霜覆盖。他眉头蹙起，一丝被打扰的暴戾在眼底飞快闪过。他没动，只是维持着喂食的姿势，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门板的、不容置疑的冷硬威严：“谁？什么事？”
门外传来李秘书刻意压低、带着十二万分谨慎的声音：“林总，打扰了。是星辉娱乐那边送来的下半年品牌代言人候选名单和初步评估报告，需要您尽快过目签字，他们等着反馈敲定最终人选。”
“放外面。”林凡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目光甚至没有从张雅婷脸上移开半分。
“这…林总，”李秘书的声音透出明显的为难，“星辉的赵总亲自打电话来催了两次，说几位一线女星档期都很紧，尤其那位新晋影后苏晚晚，她的经纪人表示如果我们这边不能尽快给准信，他们可能要考虑其他顶级品牌了……”
“苏晚晚？”林凡的薄唇冷冷地吐出这个名字，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危险，如同淬了剧毒的寒冰利刃。这个名字，像一带着倒刺的毒针，狠狠扎进他记忆最黑暗的角落！
前世，就是这张看似清纯无害、荧幕上楚楚动人的脸！就是她，仗着与林氏深度捆绑的商业价值，仗着他林凡那时对张雅婷的冷漠无视，一次次在公开场合、在隐秘的角落，用最刻薄恶毒的语言羞辱张雅婷！嘲笑她徒有虚名，空占着林太太的位置却得不到丈夫半分垂怜！甚至……在张雅婷病入膏肓、最绝望无助的时刻，这个恶毒的女人竟能买通医院的护工，故意延误了关键的药物！
前世那锥心刺骨的悔恨和滔天的怒火，如同地狱岩浆般瞬间冲垮了林凡的理智堤坝。他握着玉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那脆弱的瓷器仿佛下一秒就要在他掌心碎裂！
张雅婷被他身上陡然爆发出的、几乎化为实质的冰冷杀意惊得一颤。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林凡。那张英俊无匹的脸此刻绷得死紧，下颌线条锋利如刀，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令人心惊胆战的黑暗风暴。她从未见过林凡如此……狰狞恐怖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择人而噬。
“林……”她下意识地想开口，声音却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林凡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暴戾。他小心地将手中的玉勺轻轻放回碗里，动作却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僵硬。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暮色渐浓的休息室里投下巨大的、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迈步走向办公室，步履沉稳，却每一步都带着千钧的重量，踏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张雅婷蜷缩在沙发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听到林凡走到门边，拉开了厚重的门。走廊明亮的光线瞬间涌进来，勾勒出他挺拔冷硬的背影。
门没有完全关上，留着一道缝隙。李秘书那极力保持镇定却难掩紧张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进来：“林总，文件在这里。星辉那边……”
林凡没有去接文件。他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一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不容置喙的绝对权威，清晰地穿透那道门缝，砸进张雅婷的耳中：
“通知星辉娱乐，以及所有与我们集团有合作关系的娱乐公司、经纪团队。”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即刻起，取消所有与女明星、女性公众人物的品牌代言、形象大使、商业推广等一切形式的合作。现有合约，无论进行到哪一步，全部终止！违约金，按最高标准，双倍赔付！”
死寂。
门外的李秘书显然被这石破天惊的指令彻底震懵了，连呼吸声都停滞了。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
张雅婷也彻底僵住，瞳孔因极度的震惊而骤然放大。取消所有女明星合作？双倍赔付违约金？这简直是疯了！林氏集团每年在娱乐营销上的投入是天文数字，牵涉的利益方盘根错节，林凡这一句话，无异于在集团内部和整个娱乐圈投下一颗毁灭性的核弹！他到底想干什么？！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李秘书的声音才颤抖着响起，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恐慌：“林……林总？您是说……所有？全部取消？包括苏晚晚小姐她们正在进行的顶级珠宝系列代言？还有下周就要官宣的国际化妆品……这……这损失无法估量啊！董事会那边……”
“损失？”林凡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讥诮和斩钉截铁的疯狂，“多少钱，我林凡赔不起？！”
他猛地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穿透门缝，精准地攫住了沙发上那个脸色苍白、满眼惊愕茫然的纤细身影。
林凡大步流星地走回休息室，在李秘书惊骇欲绝的目光中，“砰”地一声，彻底关上了办公室的大门，将那满世界的震惊、混乱和即将掀起的滔天巨浪隔绝在外。
他几步就跨到沙发前，高大的身躯再次在张雅婷面前蹲下。方才那令整个商界都要为之颤抖的雷霆万钧、冷酷无情的指令者消失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此刻半跪在她面前的，依旧是那个眼神专注得近乎偏执、带着无尽痛悔和小心翼翼的男人。
他伸出手，带着薄茧的、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重，抚上张雅婷微凉的脸颊。指腹缓缓摩挲过她眼下那颗小小的、颜色极淡的褐色泪痣，动作轻得像是在触碰一个随时会碎裂的梦。
张雅婷浑身僵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触碰和方才那番疯狂言论带来的冲击搅得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怔怔地看着他。
林凡深深地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剧烈而复杂的情绪，浓烈得几乎要将人溺毙。痛苦、后怕、毁灭一切的暴戾，最终沉淀为一种令人心悸的、深不见底的偏执占有欲。他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得如同粗粝的砂纸摩擦过心口，带着一种破碎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为什么？”他重复着她心底无声的呐喊，指尖停留在那颗小小的泪痣上，微微颤抖。
“因为上辈子……”他的声音哽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最痛的地方硬生生剜出来，浸满了血淋淋的悔恨，“有人因为嫉妒你，因为觊觎这个位置，因为我的愚蠢、我的视而不见……她们用最恶毒的手段伤害你！把你推向绝路！”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眼底瞬间布满骇人的血丝，那刻骨的恨意和恐惧几乎要化为实质喷薄而出。
“这颗痣……”他的指腹用力却又无比温柔地压了压那颗小痣，仿佛要将它烙印进自己的骨血里，“我记得清清楚楚！那些人渣，她们连你眼下的这颗痣，都成了她们恶毒诅咒的借口！她们说它晦气，说它克夫……”
张雅婷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她眼下的这颗泪痣？位置极其隐蔽，颜色又浅，若非极其亲近或极其仔细地观察，根本不会注意到！林凡……他怎么会知道？甚至连那些她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言说过的、来自某些“名媛”和“女星”的恶毒嘲讽——她们曾不止一次在洗手间、在宴会角落，用最轻蔑的语气议论她这颗痣“晦气”、“克夫相”，暗示她留不住林凡的心——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难道那些她独自吞咽的屈辱，那些如同跗骨之蛆的流言蜚语……他前世并非完全不知情？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林凡捕捉到她眼中瞬间崩塌的震惊和深埋的痛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撕裂！他猛地将张雅婷冰凉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滚烫的、微微汗湿的掌心，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巨大的痛苦和恐惧将他彻底淹没，“是我眼盲心瞎！是我给了她们胆子！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低下头，滚烫的额头重重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宽阔的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从喉咙深处绝望地溢出。
“所以这辈子……”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底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那火焰的中心，是对她不容置疑、不容任何威胁的绝对占有，“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任何可能让你不开心、让你受委屈、让你想起那些肮脏过往的人或事，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娱乐圈？女明星？算什么东西！”
他死死盯着张雅婷震惊到失语的眼睛，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带着焚尽一切阻碍的偏执：
“谁敢碰你一下，谁敢对你有半分不敬，我林凡，就让她万劫不复！倾家荡产！身败名裂！”
“这林氏集团，这整个商业帝国，都是为你堆砌的堡垒！我重生回来，只做一件事”
“把你牢牢护在怀里，用我的命，把前世亏欠你的、别人欠你的，千倍！万倍！讨回来！”
他嘶吼般的声音在奢华的休息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和令人灵魂震颤的疯狂爱意。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血的铁锤，狠狠砸在张雅婷的心上。
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是委屈，不是心酸，是一种被滔天巨浪狠狠拍打、颠覆了所有认知的剧烈冲击！前世那些她以为只有自己知晓的、默默承受的恶意和羞辱……他竟知道？他竟记得如此清楚？这毁灭性的商业指令背后，竟是为了……彻底抹去那些可能伤害她的隐患？
荒谬绝伦的重生之说，在这一刻，被这只有她知晓的隐秘细节，被这疯狂偏执到不惜毁掉庞大商业利益的宣言，轰然击碎了最后一道怀疑的壁垒！
心口那道坚冰铸就的堤防，在林凡这混杂着血泪、悔恨和疯狂占有欲的咆哮中，彻底分崩离析！巨大的轰鸣声在她灵魂深处炸响，震得她浑身发麻，指尖冰冷。
林凡看着张雅婷汹涌而出的泪水，心脏痛得几乎要停止跳动。他慌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比前世得知她死讯时更甚。他以为自己的疯狂吓到了她，以为这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保护依旧让她感到恐惧和厌恶。
“对不起…雅婷…对不起……”他语无伦次，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她的眼泪，指尖颤抖得厉害，却又怕弄疼她，“别哭…是我混蛋！我又吓到你了是不是？我不该吼…我…”他像个做错事被彻底抛弃的孩子，巨大的恐慌和绝望几乎将他吞噬，声音哽咽破碎，“你不喜欢…我收回命令…我马上去收回！只要你不再哭…别怕我…求你了…”
他挣扎着想起身，似乎真的要去收回那足以在商界掀起腥风血雨的命令，动作仓皇而绝望。
就在他身体刚刚离开沙发边缘的瞬间——“一只冰凉、微微颤抖的手，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道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定住了林凡所有的动作。他浑身剧震，难以置信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死死地钉在那只紧紧抓着自己手腕的、纤细白皙的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张雅婷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湿漉漉的眼睛里，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情绪——是终于确信后的巨大冲击，是冰封三年骤然解冻的无措茫然，是灵魂被看透的颤栗，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如此疯狂偏执地纳入羽翼下保护所带来的、隐秘而汹涌的悸动。
她抓着他手腕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细微地颤抖着。唇瓣艰难地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凡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反手，用自己滚烫而有力的大手，颤抖着、无比珍重地覆盖上她冰凉的手背，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指包裹其中。他的目光如同灼热的烙铁，紧紧锁住她的眼睛，带着一种濒死之人抓住唯一浮木般的绝望期盼。
休息室里，只剩下两人剧烈交错的、无法平息的喘息声，以及窗外城市华灯初上、霓虹渐次亮起的光芒。那些光芒透过落地窗，在张雅婷含泪的眼底投下细碎而摇曳的光斑，如同暗夜深海中被惊动的、闪烁着微光的浮游生物。
窗外，林氏集团大楼如同一座冰冷的钢铁巨兽，沉默地矗立在城市的中心。而在它心脏位置最顶层的这间奢华囚笼里，被撕碎的过往如同苍白的雪片堆积在角落，新熬煮的海鲜粥在保温食盒里散发着最后一丝温热的余香。
林凡滚烫的掌心紧紧包裹着张雅婷冰凉的手指，那温度差如此鲜明，如同冰与火的交界。他半跪的姿态虔诚而卑微，高大的身影在逐渐被夜色吞没的光线里投下沉默的剪影，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孤绝。
张雅婷的指尖在他掌心下细微地蜷缩了一下，像受惊的蝶翼。她依旧没能说出一个字，但那紧抓不放的手，那盈满复杂风暴却不再完全抗拒的眼神，本身就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信号。她像一只在暴风雨中撞得头破血流、终于寻到一处岩缝的船，哪怕明知这岩缝深处可能藏着未知的暗涌，此刻的停泊也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不敢动，不敢呼吸太重，生怕惊散了掌心这点微弱的联系。方才那毁天灭地的疯狂指令带来的余威仍在空气中震荡，与他此刻小心翼翼的卑微形成撕裂般的对比。他看着她眼睫上悬而未落的泪珠，心口如同被反复碾磨。前世那些他刻意忽略的、由他人施加于她的细碎恶意，此刻化作无数带毒的芒刺，扎得他鲜血淋漓。他记得！他竟全都记得！甚至比她以为的还要清晰！
“疼吗？”他喉结艰难地滚动，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目光落在她手腕上那圈自己失控留下的红痕，那痕迹在暮色中依旧刺目。
张雅婷的目光随着他的问话，缓缓移向自己的手腕。那圈红痕像一个耻辱的烙印，提醒着她不久前的绝望和此刻翻天覆地的荒谬。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林凡更紧地包裹住。
“别……”他几乎是哀求，眼底翻涌着浓烈的痛悔，“让我…看看。”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赎罪的虔诚，极其轻柔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印在那圈红痕上。不再是之前的仓促，这一次，带着无尽的怜惜和小心翼翼。
那温软的触感如同微弱的电流，再次窜过张雅婷的神经末梢。她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再躲闪。一种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混合着胃里那点粥带来的暖意，还有眼前这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固执到令人窒息的悲伤与悔恨。她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去推开这迟来的、带着血腥味的温柔。
林凡感受到她没有再抗拒，心脏像是被泡进温热的泉水中，酸胀得几乎要融化。他维持着那个低头的姿势，唇依旧虚虚贴着她手腕的肌肤，贪婪地汲取着这失而复得的微末联系。
“粥……凉了。”良久，张雅婷才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目光落在茶几上那碗几乎没怎么动的海鲜粥上。一句最寻常不过的话，却像投入死水中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滞。
林凡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光芒！她说话了！她没有沉溺在痛苦里，她在乎粥凉了！这小小的、日常的关切（或者说只是陈述），对他而言不啻于天籁！
“我再去热！”他几乎是跳了起来，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带倒了沙发旁一个矮几上的水晶烟灰缸。那昂贵的物件“哐当”一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碎裂开来，清脆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林凡却看都没看一眼，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尘埃。他手忙脚乱地捧起那个保温食盒，像个得到圣旨的忠仆，大步冲向休息室角落隐藏的小型厨房操作台。笨拙地摸索着微波炉的按钮，小心翼翼地将粥碗放进去，设定时间。他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肩膀宽阔，却因这慌乱的动作透出一种与身份极不相符的笨拙和紧张。
张雅婷蜷在沙发里，看着那个在料理台前微微弓着背、专注盯着微波炉转盘的男人背影。落地窗外，城市的霓虹彻底点燃，流光溢彩，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迷离的光边。那光芒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胃里那点微弱的暖意，似乎又顽强地扩散了一点，顺着血液，缓慢而固执地流向冰冷僵硬的四肢。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林凡立刻像被惊动的猎豹，迅速转身，端着重新冒出热气的粥碗，几乎是跑着回到沙发前，再次单膝跪地。
“好了，热了。”他舀起一勺，依旧仔细地吹着，递到她唇边。这一次，他的眼神里除了小心翼翼的讨好，还多了一种失而复得后、唯恐再次失去的紧张，“慢点，小心烫。”
张雅婷沉默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因她一句话而重新燃起的、带着卑微祈求的星火。她缓缓张开唇，接受了那勺温热的粥。鲜香再次弥漫口腔，热度顺着食道一路熨帖下去。
林凡的嘴角再次向上扬起，那笑容纯粹而满足，仿佛刚才那个在门外冷酷下令、在门内痛苦嘶吼的男人从未存在过。他继续着他的“工作”，一勺一勺，耐心而专注。
办公室里，被隔绝在厚重门板外的世界，此刻想必已因林凡那道疯狂指令而天翻地覆。电话铃声隐隐约约、此起彼伏地响起过几次，又很快被掐断。门外走廊似乎传来急促而压抑的脚步声，最终也归于沉寂。李秘书没有再敢敲门，整个世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只剩下这小小休息室里的方寸之地。
窗外的霓虹更加璀璨，将室内映照得光怪陆离。那些散落在地的、被撕得粉碎的离婚协议纸屑，在变幻的光影下，像一堆被遗忘的、苍白的枯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