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根揣着三炷香站在雪地里,棉鞋踩碎冰壳的脆响在山坳里荡出回音。腊月二十三的风裹着雪沫子往脖领里钻,他缩着脖子抬头望,黄仙祠的黑瓦在铅灰色天幕下像只伏着的老黄鼠狼,檐角那只铁皮风铃早被冻住,连呜咽声都发不出来。
"该来的总得来。"老根往手心里啐了口唾沫,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指。香是在山下供销社买的劣质线香,梗子硬得扎手,烟味冲得能呛出眼泪。他知道这玩意儿糊弄不过去,可家里实在拿不出像样的供品了——那只养了三年的老母鸡,昨天夜里没了。
鸡笼的木闩是从里头顶开的,鸡毛在雪地上撒成一道歪歪扭扭的血线,一直拖到院墙外的老榆树下。树洞里塞着半截鸡骨头,沾着的肉被剔得干干净净,像被人用牙细细啃过。老根蹲在树洞前瞅了半天,看见雪地上那串小脚印时,后脖颈子的汗毛"唰"地竖了起来。
脚印比猫爪大些,五个趾头分得清清楚楚,在雪地里拓出一个个梅花状的坑。靠山屯的老人都知道,这是黄皮子的脚印。可寻常黄皮子偷鸡哪会这么讲究?还特意把骨头藏进树洞,倒像是......留个念想。
"三叔,您真要进祠啊?"
身后传来二柱子的声音,这小子裹着件军大衣,棉帽檐压得快遮住眼睛,手里拎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刀刃上还沾着没擦净的鸡血。老根回头瞪了他一眼:"没你的事,滚回家焐炕去。"
"不是我说您,"二柱子往地上啐了口带冰碴的唾沫,"自打十年前那场大火,这祠就没人敢踏进一步。当年王瞎子......"
"闭嘴!"老根猛地转过身,线香在手里折了一道弯,"再提王瞎子,我撕烂你的嘴!"
二柱子悻悻地闭了嘴,可眼里的不以为然藏不住。靠山屯的年轻人早不信这些了,黄仙祠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座烧了半截的破庙,哪像老辈人说得那么邪乎。可老根知道,有些东西不信不行,就像他知道此刻祠里那双眼睛,正隔着蒙尘的窗纸,死死盯着他的后脊梁。
十年前那场火是后半夜着起来的,红光照亮了半个山坳,把天都烧得泛着铁锈色。老根那时还是生产队的护林员,跟着人往山上跑时,看见黄仙祠的大梁塌下来,火星子裹着黑烟卷上天,像条扭动的黑龙。
王瞎子就死在那场火里。
老瞎子是黄仙祠的守祠人,听说年轻时给关东军当过翻译,后来瞎了眼才躲回靠山屯。他总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怀里揣着个油布包,逢人就说那是黄大仙赐的宝贝。孩子们总爱追着他学瞎子摸象,老瞎子从不恼,只是嘿嘿笑,露出嘴里那颗金牙。
火灭了之后,人们在祠堂的残垣里找到半具烧焦的尸体,蜷着身子像只被烤糊的虾米。有人说看见王瞎子从火场里跑出来,浑身是火,往深山里去了;也有人说,他是被黄大仙收了去,因为他偷了祠里的东西。
老根总想起火灾前三天的夜里,他起夜时看见王瞎子蹲在自家窗台下,怀里的油布包透着微光。老瞎子听见动静,抬头往这边瞅,那双浑浊的瞎眼像是突然有了神,直勾勾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