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她收了款,语气似乎缓和了一些,但眼神依旧疏离,“既然暂时不工作,那家里的事情,你就多用心吧。”
最初,还偶尔能见到她卷起袖子,两人在狭窄的厨房里笨拙地配合。但很快,“配合”变成了指令,“偶尔参与”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完全责任”。
“家里就你一个人全天待着,不应该把这里维持好吗?” 这句话像一枚无形的印章,重重地盖下来,宣告了我角色的转变——从伴侣变成了住家“管理员”。
然而,这个“管理员”角色,是我二十多年人生经验外的全新领域。指尖第一次被生涩的菜刀切到,油星溅在手臂上留下灼烫的红点时,我感到的不仅是生理的痛,更是一种荒诞的无力感。她不理解我为何能把游戏里的技能点点得那么高,却在现实中最基本的油盐酱醋上手足无措。
她要求的世界近乎苛刻:地板要光洁如镜面反照人影;物件必须按照一种精密逻辑归位,差一分一毫都不行;厨房台面不能有任何水渍残留。我的笨拙、遗忘、匆忙中无法达到标准的整理,都成了她的痛点。
“你看这灶台!”她指尖划过,沾上一点肉眼几乎不可见的油污,“说了多少遍做完饭要立刻擦干净!”
碗盘的水珠没沥干放进了柜子,被她拿出来时发出刺耳的碰撞声,伴随着一声几乎穿透墙壁的叹息:“我真搞不懂!你一个985的高材生,书是怎么读的?怎么这种最基本的小事都做不好?!”
“高材生”三个字像带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心里。我张了张嘴,舌尖抵着牙关,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那曾被她短暂仰望的标签,如今成了鞭挞我的讽刺证明。所有的不甘、委屈、无处诉说的疲惫,都在这句话的阴影下被死死按了回去。
我能做的,只有沉默地低下头,擦拭那个可能并不存在的污点。然后更仔细地去研究菜谱App里标注的“故乡味道”,更用力地刷洗那些早已洁净的瓷砖缝隙,试图用更标准化的家务表现,去兑换一点点她眼中可能的、短暂的满意。
那些极其偶尔的时刻——当她看着桌上刚出锅、色泽和味道总算都接近她记忆中的菜式,轻轻点一下头,含糊地说一句:“嗯,今天这个还行。”
那一点点微弱的肯定,竟成了灰暗日子里难得的光点。我会因为这寥寥数字,生出一丝近乎卑微的欣喜,仿佛在这无边的挫败感和不被理解的孤独里,终于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丝缝隙里透进来的暖风——尽管它转瞬即逝,远不足以驱散凝结在我们头顶的、越来越厚重的寒云。
日子沉甸甸地往下坠,空气中绷着一根无形的弦。终于在一个冷雨敲窗的夜晚,她视线没离开手机屏幕,声音却清晰地割开了沉滞的空气:“你知道么?我恋爱时会默默给人打分。做了让我高兴的事,加点分;惹我生气了…就扣分。扣光了,”她终于抬眼,那目光越过昏沉的灯光投过来,像在确认一个早已写就的判决书,“也就结束了。”
我喉咙像被那冷雨灌满了。原来每一次争吵后她短暂的平静、那些我笨手笨脚讨好的瞬间,都在她心里换算成一个冰冷的数字,在某个看不见的账本上被勾销、核减。像悬在头顶的沙漏,无论我如何手忙脚乱地想去堵住漏孔,那细沙无情流尽的结局,似乎早已注定。努力?不过是延缓死亡的徒劳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