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我本该立刻转身逃开,逃得越远越好。可双脚却像被那刺目的红色钉在了原地。一股无法言喻的、冰冷又灼热的冲动,像潭底伸出的无形鬼手,死死攫住了我。阿爷沉下去的身影,那空荡的破船,还有眼前这泥沼深处妖异的红……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黑暗的漩涡,拉扯着我的理智。
鬼使神差地,我竟弯腰伸出了手,死死抓住那冰凉滑腻的锦缎衣袖!触手的感觉,像是抓了一把浸透了尸水的烂棉絮,带着刺骨的阴寒,瞬间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臂。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旁边的柱子惊恐地大叫着我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
我不理他,用尽全身力气,拖拽!淤泥发出“咕叽咕叽”的、令人牙酸的吮吸声,仿佛极不情愿松开到口的猎物。那东西异常沉重,带着整个泥沼的恶意。我咬紧牙关,脸上脖子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泥浆往下淌,终于,哗啦一声,整个尸体被我硬生生从泥沼的怀抱里扯了出来!
沉重的女尸砸在龟裂的泥地上,溅起一片污黑的泥点。她身上那身嫁衣,红得如同地狱业火,在炽烈的阳光下更显得妖异不祥。金线绣的凤凰,在泥污下依然反射着冰冷的光。她的脸被一层厚厚的、干涸板结的黑泥覆盖着,完全看不清五官,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塌陷的轮廓。头发像一团被彻底绞烂、浸透淤泥的水草,黏连成片,贴在头颅和脖颈上。唯一清晰的,是那双脚上的红绣鞋,刺眼地套在肿胀的脚踝上。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比死鱼烂虾浓烈百倍,混杂着淤泥的土腥和一种……陈年棺木腐朽的气息。柱子和其他几个人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尖叫着逃开了,像身后有厉鬼在追。空旷干涸的潭底,只剩下我,和这具穿着血红嫁衣的泥尸。
巨大的恐惧和悔恨像冰水浇头。阿爷的话在我脑子里疯狂叫嚣。完了!我干了什么!我想把她扔回去,可那身红嫁衣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眼睛,我的手僵在半空,抖得厉害。逃走的念头刚升起,一种更深的、诡异的执拗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我的脚。这潭底的东西,它缠死了阿爷,现在又缠上了我。逃?能逃到哪里去?
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攫住了我。我脱下自己汗湿发臭的外衣,盖在那张糊满黑泥的脸上,然后弯下腰,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冰冷、僵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身体,背到了自己同样汗湿的背上。
每一步,都重逾千斤。嫁衣湿冷滑腻地贴着我的后背,那刺骨的寒意穿透衣物,直往骨头缝里钻。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尸体僵硬的关节,随着我的步伐,一下下,冰冷地硌着我的脊骨。那浓烈的腐臭味包裹着我,钻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无孔不入。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我似乎听到背上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是淤泥和粘稠液体从她头发、衣角滴落的声音?还是……某种更轻的、仿佛来自喉咙深处的、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踉跄着把这可怕的“收获”背回了村尾我那间孤零零的泥坯老屋。我不敢把她放在屋里,那感觉像是引鬼入室。屋后有个废弃的猪圈,土墙塌了一半,里面堆着些腐朽的烂木头和枯草。我把她放在了那里。冰冷的泥地衬着那身血红,在傍晚昏暗的光线下,像一块巨大的、正在渗血的疮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