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沈言卿开始刻意躲着顾默深。
他让她研墨,她便找借口说手伤未愈;他让她侍立在侧,她便借着送茶的由头退到门外,隔着雕花窗棂看他的影子,像看一道随时会塌下来的惊雷。
顾默深的脾气又躁了起来。
他摔碎了书房里大半的砚台,只因她磨的墨浓淡不合心意;他让厨房连着三日只做她最不爱吃的苦瓜,看着她小口吞咽时紧绷的下颌线,心里那点莫名的火气却烧得更旺。
“过来。”一日深夜,他在灯下看账本,头也不抬地唤她。
沈言卿捏着衣角挪过去,指尖冰凉。他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碰她,动作生涩得像个初学礼仪的孩童。
她像被烫到般猛地瑟缩,撞翻了桌角的烛台。火苗舔上账本的边角,迅速窜起一小簇火焰。
顾默深眼疾手快地扑灭明火,看着焦黑的纸页,脸色瞬间沉如寒潭。他反手一掌甩在她脸上,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撞在书架上,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不长记性的东西!”他低吼,眼底却翻涌着惊惶。方才她躲闪的瞬间,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他心里最软的地方——那里还蜷缩着幼时失去母亲的自己,连伸手讨要一个拥抱都怕被推开。
沈言卿捂着脸颊,眼泪终于决堤。不是因为疼,是因为绝望。她原以为那片刻的温柔是转机,却原来只是暴风雨前更沉的死寂。
“少爷若厌了奴婢,”她哽咽着跪下去,额头抵着地面,“就……就发卖了奴婢吧。”
顾默深浑身一震。发卖?她竟想离开他?
那点被他强行压下的暴戾瞬间冲垮理智,他拽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面前,眼神狠戾如淬毒的刀:“发卖?沈言卿,你这辈子都别想!”
他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指尖触到她唇角的血迹时,动作猛地顿住。那抹红刺得他眼睛生疼,像多年前母亲倒在他面前时,渗在白裙上的血。
“滚出去。”他猛地松开手,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沈言卿连滚带爬地跑出去,脊背撞上冰冷的门板,才敢放声痛哭。
而书房里,顾默深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来。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不是在折磨她,他是在借着折磨她,确认自己还能被人记住,确认这世间还有人不会像母亲那样,说走就走。
可他好像……把她推得太远了。
窗外的月光落在空荡荡的桌前,像他多年来无人问津的孤独。他忽然捂住脸,肩膀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呜咽。
5
沈言卿躲进柴房时,身上还带着书架棱角硌出的淤青。她蜷缩在干草堆里,牙齿打着颤,不是因为冷,是因为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又卷了回来。
顾默深的脚步声在院外响起时,她吓得差点咬碎舌头。那声音很慢,一步一步碾过青石板,像在丈量从书房到柴房的距离。门被推开的瞬间,她把脸埋进膝盖,连呼吸都忘了。
他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看了她很久。柴房里弥漫着干草和灰尘的味道,和他身上惯有的雪松香气格格不入。他走过来,蹲在她面前,指尖悬在她发顶,最终却只是捡起了一根沾在她头发上的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