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是这片胃黏膜上的“老住户”,她的一生都在重复一件温柔的事——分裂出像我这样的新细胞。
她不能无限制地“生孩子”。我们胃黏膜细胞有个约定:最多分裂50次左右就要休息,这是刻在小册子上的规矩。母亲已经分裂过29次了,我是她的第30个孩子。每次分裂前,她都会把自己的小册子仔仔细细抄一遍,确保每个字都和原来一样,然后身体慢慢鼓起来,中间长出一道细细的“缝”,像被阳光晒裂的种子。
“缝”越来越深,她的身体分成两半,一半是留下的她,一半就是崭新的我。分裂完的母亲会比之前小一点,边边角角也更毛糙些——抵挡“酸水”和消化食物的磨损,让她的“皮肤”渐渐变薄。但她从不抱怨,只是等我站稳了,就把挡住“酸水”的位置让给我一点,自己挪到稍后面一点的地方,继续守护着更深层的“地板”。
她的孩子遍布整个胃黏膜,有的在我左边,有的在右边,我们挤挤挨挨站成一排,像母亲用身体织成的防护网。虽然她不能永远陪着我们,但每个新细胞身上都带着她抄录的小册子,带着她守护家园的样子,继续把这份使命传下去。
胃黏膜的边缘有几根亮亮的管子,半透明的管壁上能看到细细的纹路,里面总挤满了圆滚滚的小家伙——它们穿着红色的“外衣”,排着长长的队,像一支永远在赶路的小军队。
每天天刚亮,这些小红球就开始忙起来:有的往前挤,有的往后退,撞在一起时会轻轻晃一晃,然后又急匆匆地朝着管子深处跑去,消失在看不见的拐角。偶尔有几个掉队的,会被后面的同伴推着往前赶,整个管子里都嗡嗡响,像在喊着整齐的口号。
我趴在“绒垫”边上偷偷看,问母亲:“这些小红球在忙什么呀?为什么总跑个不停?”母亲正忙着抵挡漫上来的“酸水”,头也不回地说:“它们在送‘能量包’呢,给远处的‘族人’送氧气,咱们这里的新鲜空气,全靠它们运过来。”
管子里的小红球们从不停歇,哪怕是深夜,也能看到它们一闪一闪地跑过。整个身体家园里,好像每个“族人”都有自己的活计:有的守着“酸水”边界,有的在“甜蜜工厂”里做“快乐泡泡”,还有这些在管子里奔波的小红球——大家都在为这个家忙碌,只有我偶尔还在偷偷琢磨:它们跑去的远方,到底是什么样子呀?
(那些透明管子是血管,里面的小红球是红细胞,负责运输氧气和营养~)
那天母亲守了大半夜的岗,终于靠在“绒垫”上休息了,边边角角的磨损让她睡得很轻。我却没什么睡意,正趴在岗位边缘数血管里的小红球,忽然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声音是从肠道方向传来的,比我们胃工厂安静的夜晚热闹多了。我踮着脚悄悄挪过去,扒着一块软乎乎的“肉垫”探头看——那里亮着淡淡的光,一群圆滚滚的族人正围着什么忙碌,它们身上挂着亮晶晶的小颗粒,手忙脚乱地把一种透明的液体装进泡泡里。
泡泡刚飘出来时瘪瘪的,很快就鼓成小小的圆球,顺着气流轻轻晃。周围路过的细胞碰到泡泡,都会慢慢舒展身体,连原本紧绷的“墙壁”都柔和了些。那些族人一边装泡泡,一边用细胞间的信号交流,声音软软的,像在哼一首轻轻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