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最后一丝信号格,像濒死的萤火虫,顽强地挣扎了几下,倏地熄灭,彻底沉入一片令人心慌的灰色死寂。
我靠在冰凉粗糙的山岩上,大口喘气,每一次吸气都像吞咽着冰冷的碎玻璃碴,扎得肺叶生疼。汗水早就把冲锋衣里层浸透,湿冷地贴在背上。抬头向上望去,青灰色的石阶扭曲着,一级一级,顽固地向上延伸,没入铅灰色、厚重低垂的云层里。那云,仿佛随时要塌下来,把一切都压垮。
青城山,真仙?
脑海里只剩下这个模糊的念头,像风中残烛般摇曳,支撑着早已麻木的双腿。出发时那股不管不顾、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冲动,早已被这望不到头的石阶、湿滑的苔藓和噬骨的寒意消磨得所剩无几。记忆里最后清晰的画面,是咖啡馆窗外那个决绝转身的背影,干净利落,没留一丝余地,像一把冰冷的刀,切断了我与过往所有的温存。心口那个地方,空得发疼,又堵得窒息。仙?也许只有虚无缥缈的仙,才能填补那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破洞吧?我茫然地想着。
终于,当双腿沉重得如同灌满铅水,意识在缺氧的边缘飘摇时,最后几级石阶被踩在了脚下。视野陡然开阔。
山顶的风,裹挟着细密的、冰冷的水汽,狠狠抽在脸上。
没有想象中缭绕的祥云,没有鹤唳清音,没有霞光万道。眼前,只有一片歪歪扭扭的竹篱笆,勉强圈出一方小小的院落。篱笆内,孤零零地杵着一座道观。灰扑扑的墙皮大片剥落,露出底下丑陋的土坯,几处墙头甚至长着枯黄的野草,在风里瑟瑟发抖。两扇朽败的木门,颜色褪尽,布满裂痕,虚掩着,仿佛轻轻一推就会彻底散架。门楣上那块木匾,字迹被风雨侵蚀得模糊难辨,只能勉强认出“清虚”二字的一撇一捺,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苍凉。
这就是终点?我踉跄一步,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猛地沉坠下去,比一路攀登时还要沉重冰冷。一路支撑着的那点微末希望,如同被这山顶的寒风瞬间吹灭,只余下冰冷的灰烬。破碎的心?呵,此刻感觉它彻底碎成了粉末,被风吹散在这荒凉的山巅。
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几乎是蹭到那两扇破败的木门前,犹豫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推了一下。
“吱呀——”
一声刺耳干涩的呻吟,打破了山顶死寂的空气。
门内是个小小的、同样破败的院子。泥土地面坑洼不平,积着浑浊的泥水。院角,一个粗陶大水缸,肚子上裂开一道狰狞的大口子,浑浊的水正从裂口里汩汩渗出,无声地流进泥地里。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好几处深蓝布丁旧道袍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蹲在那破缸旁边。他身形瘦小,花白的头发随意挽了个髻,用一根枯树枝别着。他正专注地对付着水缸上的裂缝,手里捏着几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碎瓷片,笨拙地试图往裂缝上嵌,粗糙的手指沾满了泥浆。他动作迟缓,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专注。
听到推门声,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脸上沟壑纵横,刻满了风霜的印记,皮肤是常年曝晒后的古铜色,粗糙得像老树的皮。然而,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幽潭,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穿透一切虚妄,直直地落在我身上。那目光很淡,没什么情绪,既无惊讶,也无欢迎,只是平平淡淡地扫过我狼狈不堪的脸和沾满泥泞的登山鞋,然后,极其自然地,落在我脚边那个鼓鼓囊囊的登山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