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冰冷的镜面,映出一张狼狈不堪的脸:头发被雪水打湿,几绺刘海狼狈地粘在汗湿的额头上,像一团被暴雨浇透、胡乱堆砌的鸟窝。浓重的黑眼圈沉沉地挂在眼睑下,一直蔓延到失去血色的苹果肌,整个人憔悴得如同三天三夜未曾合眼、输光了最后一枚筹码的赌徒。指尖下意识地探入口袋,触碰到那张被无数次折叠、展开、早已被汗水浸得发软起毛的借条,粗糙的纸角摩擦着指腹——三十七万八千四百块。这个冰冷的数字,足以在我被扫地出门的下一秒,就将我推入街头流浪汉的行列。
3 冰冷借条
记忆不受控制地被拉回那个弥漫着死亡和金钱气息的节点。
市立医院VIP病房外的走廊,安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消毒水刺鼻的味道顽固地钻入鼻腔,却盖不住从病房门缝里顽强溢出的、浓烈到甜腻的百合花香,两种气味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眩晕的窒息感。我怀里抱着一个廉价的保温桶,里面是给父亲熬的山药排骨汤。也许是紧张,也许是保温桶太旧,温热的汤汁正顺着桶盖的缝隙,一滴一滴,缓慢而粘稠地往下淌,落在光洁如镜的白瓷砖地面上,洇开一小片难看的、带着油花的黄渍。
“林小姐?”
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他推开病房门走出来,黑色羊绒西装挺括得像刀裁,肩线锋利,似乎能割破空气。发梢上沾着未融的细小雪粒,指尖夹着一份薄薄的文件。他向我走来,带起一阵微弱的、裹挟着室外寒意的气流。文件递到眼前,白纸黑字,简洁冰冷。我几乎是机械地扫过那个数字——三十七万八千四百。视线瞬间模糊,握笔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劣质的墨水在“借款人”那三个打印体的字上,晕开一个丑陋的、不断扩大的黑团。
“利息按银行同期。”他忽然开口,声音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一丝波澜。我下意识地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他镜片后的眼睛。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布满了清晰可见的、蛛网般的红血丝。直到护士端着托盘匆匆走过时低声的议论飘入耳中——“今天是陆总母亲的忌日啊……” 我才恍然。
很久之后,我才辗转得知,父亲术前突发心衰,命悬一线之际,是他动用关系,让盛霆集团的私人专家连夜飞抵北城。那张冰冷的借条,或许只是他留给我,这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体面。
4 绝望边缘
办公室的空调发出沉闷的嗡鸣,空气干燥得让人喉咙发痒。墙上的挂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八点五十九分。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颗心几乎要撞破肋骨。抱着重新打印好的文件,我像一颗被强行发射的石子,用尽全身力气撞开了88楼那扇沉重的会议室磨砂玻璃门。巨大的会议桌尽头,陆霆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金丝边眼镜的镜片反射着顶灯冷白的光线,将他眼底的情绪完全遮蔽。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我手中那个随着奔跑还在微微晃动的U盘上,带着审视的重量。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固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