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光阴,如指间流沙。当年的血雨腥风,早已被京城的繁华锦绣掩盖,只在某些深宅旧梦里,留下永不磨灭的烙印。
左相秦嵩,权势愈发煊赫,门生故吏遍布朝堂,紫袍玉带,出入宫禁如履平地。他的长子秦炜,更是少年得意,凭借父荫,年纪轻轻便官拜户部侍郎,掌管天下钱粮,春风满面,意气风发。
而当年的谢氏遗孤,早已换了一个身份。谢珩,字怀瑾,寒窗苦读,从最偏远的七品县令做起,政绩斐然,一路擢升。如今官拜户部度支司郎中,虽只是五品,却因掌管度支核算,权柄日重,隐隐已有直逼秦炜之势。他身姿挺拔如松竹,面容清俊,眉宇间却总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冷冽寒霜,眼神沉静锐利,深不见底,仿佛一口冰封的古井,任谁也无法窥探其下翻涌的暗流。
这日早朝,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北境军报,柔然犯边,连下两城,守军苦苦支撑,粮草告急!
兵部尚书出列,声音急切:“陛下!北境将士浴血,然粮草转运迟缓,户部拨付之粮秣,十成运抵边关,竟不足六成!长此以往,军心涣散,边关危矣!臣请彻查户部转运贪墨之弊!”
矛头直指主管转运的户部侍郎秦炜!
秦炜脸色微变,立刻出班,长揖到地,语气沉痛却暗含机锋:“陛下明鉴!北境路途遥远,山高水险,损耗实乃常情!且今年粮价腾贵,运力不足,臣等殚精竭虑,日夜督运,绝不敢有半分懈怠!兵部此言,实乃苛责,寒了前线将士之心啊!” 他目光扫过兵部尚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
龙椅上的皇帝萧彻,年近五旬,面容沉肃,眼神锐利地在几位重臣脸上扫过,最后落在一直沉默立于殿侧、仿佛置身事外的谢珩身上。
“谢卿,”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掌度支核算,转运损耗几何,可有实据?”
谢珩闻声,从容出列。他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仿佛殿中所有的纷争都与他无关。他从宽大的袖袍中取出一本不算厚、却装订得极其工整的蓝皮册子,双手恭敬地呈上。
“启禀陛下,臣奉旨核查北境军粮转运一案,所有账目、签押、损耗记录,尽在此册。北境路途虽远,然依祖宗成法及历年转运实例,损耗定额,当在一成半以内。然此次转运,账册所载损耗,竟高达四成有奇!”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响彻寂静的大殿。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掠过秦炜瞬间变得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臣循迹追查,发现其中两成损耗,签押文书齐备,却无相应实物入库凭据。更有甚者,部分粮秣,于京郊仓廪出库时,便以次充好,陈粮霉变者充作新粮,沙石混入其中以增斤两。此等行径,非损耗,乃人祸!乃硕鼠公然窃国,蛀蚀边军血肉!” 最后一句,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谢珩!你血口喷人!”秦炜再也按捺不住,猛地抬头,指着谢珩厉声咆哮,脸色涨红,“你有何证据?!”
谢珩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对着御座方向再次躬身:“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臣已移交大理寺复核。所有涉案仓吏、转运使、签押官供词画押,一应俱全。秦侍郎若觉不公,可当庭对质。”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向秦炜的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