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酒是温的。
盛在剔透的白玉杯里,被兄长谢修文亲自端着,送到我面前。
“婉瑜,为兄能有今日,皆仰仗于你。”他高坐主位,一身绯红官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语气却淬着冰,“但这个秘密,也该永远地埋葬了。”
喉中涌上的灼烧感,将我的意识从死亡的深渊里猛地拽回。
我豁然睁眼,眼前哪还有什么毒酒和官袍,只有深夜书房里摇曳的烛火,以及兄长那张写满不耐烦的脸。
“写完了没有?磨磨蹭蹭的,明日便是殿试,若出了岔子,我饶不了你!”
我活过来了。
重生回到了兄长科考殿试的前一夜。
前世,也正是这样一个深夜,我呕心沥血,为他写就一篇足以经世的《平洪策》。凭借此策,他于殿上大放异彩,圣心大悦,钦点为状元,从此平步青云,官至宰辅。
而我,他那自小一同长大的龙凤胎妹妹,为他代笔一生,最终却只换来一杯毒酒。
“这个秘密,该永远埋葬了。”
兄长冰冷的话语仿佛还在耳边,我低下头,掩去眼底翻腾的血海深仇。
“快了,兄长,”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还差最后收尾。”
谢修文不耐地踱了两步,拿起桌上我刚誊抄好的部分,粗略扫了一眼,脸上立刻浮现出贪婪的喜色。他根本看不懂其中精髓,只认得那是我为他铺就的青云路。
“快些!父亲大人还等着看,你莫要不识抬举!”
又是父亲。
我心中冷笑。这个家里,父亲是操盘手,兄长是台前的傀儡,而我,不过是他们豢养在深闺,用来窃取天机的笔罢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府千金谢婉瑜,在世人眼中不过是个娴静温婉的大家闺秀。无人知晓,名满京华的“少年奇才”谢修文,其所有惊世之作,皆出自这方寸绣楼。
我看着兄长那张与我七分相似,却因嫉妒与心虚而微微扭曲的脸,内心恨意翻腾。
想立刻将手中的笔掷向他,想嘶吼着质问他为何如此狠心。
但我不能。
此刻硬碰硬,不过是重蹈覆辙。前世的烈火焚身之痛提醒着我,我必须忍。
我必须做出新的决策:放弃立刻复仇的冲动,选择伪装顺从,从内部,从他最引以为傲的地方,将他彻底瓦解。
我深吸一口气,故意露出一丝疲态,笔尖微颤。“兄长,我……我有些才思枯竭了,这结尾……恐难尽善尽美。”
谢修文闻言,脸色一沉,几步上前,一把攥住我的手腕。“谢婉瑜!你敢耍花样?!”
他的力道极大,捏得我腕骨生疼。
我吃痛地蹙眉,眼中适时地涌上水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兄长误会了,只是……只是连日耗神,确有些力不从心。”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究还是松了手。他还指望着我这支笔,为他写出一世荣华。
“罢了!谅你也不敢!赶紧写完!”
我垂下眼,重新执笔。在兄长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在策论结尾一个极不显眼的角落,我引经据典,用一个只有饱学大儒才能品出其中深意的典故,悄然埋下了一个微小但致命的逻辑陷阱。
它像一颗淬了毒的种子,只待在最恰当的时候,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