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守田奉命将摊派送至徐春娘的窝棚时,只见她拖着被番役打折的右腿,怀中紧抱着狗儿早已僵硬的尸身,手腕上空空如也。“赵里正……”她干涸的眼窝已流不出一滴泪,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狗儿……昨夜咽气了……买绳钱……容我几日……”话音未落,疤脸番役的枣木棍已带着风声狠狠抽在她佝偻的背上:“哭什么丧!压井夫人的缺,龙王爷正等着你这晦气婆子填位呢!”徐春娘如破布袋般扑倒在尘土里,怀中那小小的、冰冷的身体滚落在地,扬起一片绝望的黄尘。赵守田的心像被那只无形的“功德”之手狠狠攥住,几乎窒息。
当夜子时,万籁俱寂。王铁骨如鬼魅般翻入赵守田家中,将一卷带着井底浓重腥气和冰冷泥土的账册塞进他怀里,双手抖如筛糠。“胡宗宪私篡《万历会计录》!”老人指甲缝里嵌着漆黑的井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惊雷炸在赵守田耳边,“圣井是幌子!那岔道直通官仓地窖!是条盗粮的贼道!”他颤抖着翻开账册,污浊的指尖戳着墨迹:“你看!张居正大人昔年清丈的官田数,被他生生削了三成!那少报的田亩产出的粮食,全进了……”账册上赫然记录着胡宗宪以“陈粮霉变”为由,低价“售”予城内粮商,粮商转手囤积新粮,胡再以“平抑粮价”为名高价回购入库,一进一出,官仓新粮化作他囊中私银!窗外陡然火光冲天!番役踹门的巨响和怒吼如潮水涌来,瞬间淹没了王铁骨最后几个字。
王铁骨的尸首被悬在百年老槐树下,示众三日。枯枝在风中呜咽,尸体脚下那滩黏稠黑血,引来成团绿头苍蝇,嗡嗡作响,仿佛咀嚼着最后的真相。胡宗宪当众将一张伪造的白莲教符咒塞进他破烂的衣襟,声音洪亮却透着虚张声势:“妖人凿毁龙脉,死有余辜!”
魏德恩却夜夜惊魇缠身。梦中,他坠入无底深井,冰冷腥臭的井壁伸出无数枯槁手臂,撕扯着他华贵蟒袍。淤泥翻涌,浮出王铁骨惨白浮肿的脸,空洞眼窝直勾勾盯着他:“公公……这井……直通嘉靖爷时的银矿坟场啊!当年矿监埋的三百民夫……正给您腾位置呢……”惊醒时,冷汗浸透中衣,惊魂未定喘息,手却触到枕边一个冰冷僵硬之物——一个用狗儿血迹斑斑的破衫缝成的粗布人偶!全身插满生锈的缝衣针,心口位置,赫然钉着一张写着朱砂八字的黄纸!那八字,竟是胡宗宪的!魏德恩只觉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人偶内塞满的榆树皮屑散发出苦涩绝望的气息。当这邪物被呈给胡宗宪“验看妖术”时,胡县令只看了一眼,便怪叫一声,当场失禁,裤裆濡湿,眼神涣散,口角流涎,彻底崩溃。
填埋徐春娘那日,魏德恩强作镇定,亲临井边“镇邪”。番役们粗暴地将这沉默多日、形同枯槁的妇人剥去仅有的蔽体衣物,换上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烂戏服,又在她蓬乱如草的头上扣上一个用枯草和荆棘胡乱编成的所谓“凤冠”。这荒诞的“沐浴更衣”、“佩戴凤冠”仪式,引得周围麻木的番役发出几声干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