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潭浮桥
深夜的婴儿啼哭如尖针,刺破沉沉的黑暗,也刺破了我混沌的睡意。我拖着沉重的身子,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在婴儿床与奶瓶之间来回奔忙。窗外是墨色沉沉的夜,窗内是永无休止的循环,仿佛坠入了一片无声的泥潭,双脚深陷其中,动弹不得。
那泥潭的滋味,是涨奶时灼烧般的疼痛,是尿布堆积如山时散发的酸腐气息,是镜中自己枯槁面容的陌生倒影。我的世界被分割成碎片,每一片都刻着孩子的名字。昔日那些关于自我的斑斓图景,如同被水浸过的墨迹,渐渐晕染、模糊,终至难以辨认。我的时间被揉碎,掺进奶粉里,裹进尿布里,洒落在孩子无止境的哭闹里。生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重的疲惫,我几乎要溺毙在这片无声的泥淖里。
然而,某一天,我正被琐事缠得心烦意乱,焦头烂额之际,一只小手却轻轻扯住了我的衣角。我低头看去,那小小的人儿仰着脸,竟绽开一个毫无保留的笑容,那笑容纯粹如初雪消融,竟让我的烦躁瞬间融化。又有一次,我蹲在地上收拾狼藉,那孩子摇摇晃晃地走来,伸出藕节般的小胳膊,笨拙地环住了我的脖子。一股带着奶香的温热气息拂过我的颈窝,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漫过心间,像阳光终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
原来,这泥泞的跋涉,并非只有沉沦。孩子正以他微小的成长,一点一滴为我铺设着渡越的浮桥。每一次他摇摇晃晃地迈步,每一次含糊不清地喊出“妈妈”,每一次笨拙却执着的尝试,都如同向泥潭中投下一块坚实的垫脚石。日子久了,那些琐碎的煎熬竟渐渐沉淀为河床的淤泥,而孩子用他纯粹的笑与依赖,竟在浊流之上架起了一座浮桥。
如今回望,那看似无边的泥潭,不过是一段必经的浅滩。我们曾深陷其中,狼狈不堪,却也在挣扎中触到了彼此最深的依恋。孩子以他纤弱却坚定的生长,引领着我们,一步一印,终将湿漉漉的双足带离了那片混沌。
当浮桥在身后延伸,泥泞已成滋养生命的沃土。我们彼此托举着,走向前方更为开阔的岸——那里,浊浪淘洗过的爱意,反而在时光里愈发清澈坚韧,成为我们共同跋涉的无声凭证。
第一章:坠入
凌晨三点十七分,闹钟还没响,但苏晚已经醒了。这不是什么生物钟的奇迹,而是她身体里某个无形的雷达,精准地捕捉到了隔壁婴儿房即将爆发的风暴前那微弱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她僵直地躺着,屏住呼吸,耳朵捕捉着黑暗中每一丝细微的声响。丈夫陈默在她身边睡得深沉,发出均匀的鼾声,那声音在此刻听起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哇——!”
尖锐的啼哭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夜的静谧,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苏晚的太阳穴。她几乎是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一种近乎窒息的疲惫。她摸索着下床,双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瞬间窜遍全身。
推开婴儿房的门,一股温热而混杂着奶味、尿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小床里,那个小小的、裹在浅蓝色襁褓里的肉团正涨红了脸,手脚乱蹬,用尽全身力气哭喊着,仿佛要将这小小的空间震碎。那是她的儿子,陈念安。名字是她取的,寓意“岁月静好,平安喜乐”。此刻,这名字像是一个巨大的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