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十八看他咳得厉害,小脸也白了,手忙脚乱地放下碗,用她那脏兮兮的袖子去擦他嘴角的血沫和残留的灰黑色药汁,动作笨拙又慌乱。“别……别咳了呀!喝下去就好了!真的!俺村里老黄爷爷快不行的时候,喝了这个都能多喘几天气呢!” 她急急地辩解,眼神里是真切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她慌乱中一个转身,腰后系着的一个同样打满补丁的小包袱,“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包袱皮散开,露出里面几件同样破旧的换洗衣物,还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却被摩挲得边缘发毛的黄色草纸。
一阵穿堂风恰好从破庙的破门洞吹入,打着旋儿掠过地面,精准地将那张草纸吹开,正好滑到了白璃因挣扎而微微侧过的脸旁。
白璃咳得视线模糊,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纸上几行歪歪扭扭、墨迹深浅不一的字。开头是:
“黄仙洞府,黄十八,年方新化形(约等于人间十六),品貌端正(有待商榷),勤俭持家(破庙为证),特寻佳婿,入赘亦可……”
再往下扫,几行字被涂改得厉害,但最后一行,却用朱砂笔写得格外刺眼、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冰冷决绝的宣判:
“——此女命格奇硬,三任未婚夫皆于定亲三日内暴毙(一鼠精误食毒蘑菇,一兔精半夜跌进粪坑溺毙,一獾精莫名全身长满烂疮不治)。实乃家门不幸,天煞孤星!为保族亲平安,特此逐出家门,任其自生自灭,婚嫁自理,生死勿论!”
下面盖着一个鲜红的爪印,透着森然的妖气和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白璃的咳嗽,诡异地停住了。后心的剧痛,嘴里残留的香灰雨水味,似乎都在这几行字的冲击下暂时退居二线。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身边那个还在一脸焦急、试图用脏袖子给他顺气的小妖怪。
黄十八也看到了地上那张暴露的“简历”。她脸上瞬间血色褪尽,连那两颗标志性的豁牙都似乎哆嗦起来。她猛地扑过去,像被火烧了爪子一样,手忙脚乱地把那张黄纸抓起来,死死攥在手心,捏得指节发白。她不敢看白璃的眼睛,只是低着头,小小的肩膀缩成一团,微微颤抖着,仿佛那张纸有千钧重,压得她喘不过气。
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屋外呜咽的风声,还有黄十八压抑的、细碎的吸气声。那点强撑出来的“压寨夫人”气势,在这残酷的“克夫”铁证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她像个做错了事、等待最终审判的孩子,只剩下无边的惶恐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被全世界抛弃的孤凉。
白璃看着她缩成一团的、微微颤抖的小小背影,后心那彻骨的寒痛似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这破庙的霉味,神像的冷漠,还有眼前这只被命运一脚踢开、却还妄图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的小黄鼠狼……一种沉甸甸的悲凉,如同这破庙里无处不在的灰尘,悄无声息地覆盖了他。
他闭上眼,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嘴里那股混合着血腥和香灰的苦涩狠狠咽了下去。
破庙里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妖气,如同冰冷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瞬间填满了每一个角落。那气息阴寒、粘稠,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血腥味。腐朽的庙门“吱呀”一声呻吟,被无形的力量彻底推开,三个高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逆着门外惨淡的天光,投下浓重的、充满压迫感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