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在触及镜面的那一瞬间,我整个人像被雷电击中,僵在原地。
镜子里映出一张女人的脸。
那张脸,跟我原本的样貌全然不同。
尖俏的下巴,线条清晰又利落。一双杏眼原本该含着几分古典温婉,但此刻,因为这过于精致的五官组合在一起,竟显出几分咄咄逼人的锐利美,像一朵绽放在荆棘丛中的红玫瑰,秾艳、妖娆,美得极具攻击性。乌黑浓密的卷发蓬松地堆在颊边和肩头,衬得肤色异常白皙。嘴唇很红,饱满如熟透的樱桃。身上穿着一件大翻领、收腰设计的碎花连衣裙,质地看起来挺括服帖。
好看。是那种走在街上会吸引所有人视线的、带着攻击性的好看。但陌生。完完全全的陌生。
视线下移。我猛地一颤!
梳妆台上竟然躺着一张崭新的纸张。
我伸出手,五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跟我印象中那双常做家务略显粗糙的手判若两人。指尖触碰到纸面,上面是龙飞凤舞的钢笔字迹,笔画张扬,力透纸背:
“爹,娘:我跟文博(就是那个张伟,他现在用回本名张文博了)去追求新的生活了!原谅女儿的不孝,爱让我们勇敢!我们会幸福的,勿念!女儿 苏晚留。”
苏晚……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记忆洪流的闸门。
“苏晚”……原来这身体的主人叫苏晚。
汹涌的记忆碎片骤然涌入脑海,带着原主滚烫的情感,烫得我指尖都在发抖。
小镇首富苏耀宗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长大的独女,苏晚。 在这个小镇还是大片平房的85年,她家是率先盖起漂亮小洋楼,拥有镇上第一台彩色电视机的存在。她是蜜罐里泡大的明珠,美得招摇,也娇纵得理所当然。
一年前的某个春日,县剧团下乡演出。在村头的打谷场上,一群后生围着看热闹。那个叫张文博的知青,穿着洗得发白但浆得硬挺的旧军装,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庄稼汉中间,抱着手风琴,笑容明朗干净,拉着一支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红莓花儿开》……
苏晚,就是在那一刻沦陷的。他的学识(即使只是高中毕业),他那与众不同的气质,他在台上侃侃而谈外面世界的模样,都像致命的罂粟,让她沉迷。
不顾爹娘的苦苦哀求和棒打鸳鸯,这位小公主硬是带着家里偷偷塞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后来几乎被她掏空的“私房钱”,义无反顾地跟这个许诺带她奔向大城市的青年才俊张文博,私奔了。就在去年夏天。
私奔后的日子呢?
记忆像一盆冰冷的脏水兜头浇下。 现实远比想象中残酷千百倍。
他们没有奔向什么大城市,而是落脚在隔壁县一个比苏晚老家还要落后偏僻的小村子的一间泥土墙茅草顶的低矮土坯房里——那还是村里废弃的牛棚勉强收拾出来的!屋里连张像样的床都没有,用土坯搭个台子铺上稻草,就是栖身之所。
夏如蒸笼,蚊蝇如云;冬如冰窖,寒风呜咽。没有自来水,要走老远打浑浊的井水。别说洗澡,连刷牙漱口都成了奢侈。更要命的是那张文博,那个曾在小镇舞台上光芒四射、用花言巧语描绘着光明前途的张文博,原形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