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鲸腹深渊
鲸腹里没有心跳。
只有一种沉重、粘稠、无边无际的黑暗，挤压着匹诺曹身上每一块木头——不，不仅仅是木头，那些深埋在他核心缝隙里的、属于另一个孩子的细小骨骼碎片，似乎也在这种粘稠的黑暗中发出无声的呻吟。
浑浊的海水裹挟着腐败的藻类气息和难以言喻的腥气，冰冷地舔舐着他的关节缝。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是在凝固的沥青里挣扎，发出艰涩的“咔嗒”声。
黑暗并非绝对。在更深处，在那似乎是巨兽内脏深渊的地方，漂浮着点点微弱的光。
苍白，冰冷，像夏日坟地里徘徊的萤火，却又比萤火更加虚幻，更加……绝望。它们缓慢地飘荡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构成了这片死寂空间里唯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星辰。
匹诺曹被一根巨大的、布满藤壶的鲸须卡在某个相对干燥些的腔室里。
他木然地看着那些光点。
他认得它们。每一次他说谎，当那丑陋的鼻子违背他意志疯狂生长、刺痛他额骨深处时，他就会在剧痛的间隙，“看”到这样一个光点——一个孩子的轮廓在光点中痛苦地扭曲、尖叫，然后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拉长，最后化作这样一枚冰冷的光斑，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汇入这片悬浮的星河。
一个光点，是一个被他谎言吞噬的、活生生的灵魂。
恐惧早已被这无尽的黑暗和反复的吞噬磨成了麻木的粉末。现在，只剩下一种深沉骨髓的空洞。他木质的胸腔里，那颗被老杰佩托强行塞进去的、代替心脏的简陋发条装置，发出单调、枯燥、仿佛永无尽头的“嘀嗒……嘀嗒……”声。每一下，都敲打在他灵魂深处那片荒芜的废墟上。
“‘海怪’肚子里啥都有，就是没有活气儿，对吧，木头小子？”一个嘶哑、油腻的声音突然贴着匹诺曹的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海腥和腐烂海藻的气息。
匹诺曹悚然一惊，浑身关节“嘎啦”一声脆响，猛地扭过头。
一张脸几乎和他鼻尖顶着鼻尖。那张脸巨大得不似人类，皮肤是泡胀了的皮革般的灰绿色，布满褶皱和深褐色的老年斑。
嘴唇肥厚外翻，露出一口参差不齐、发黄的尖牙，牙缝里塞着不明的黑色碎屑。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的眼睛——浑浊的黄色，像两颗蒙尘的劣质玻璃球，瞳孔深处仿佛有深海的漩涡在缓缓转动，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光彩。他头上稀疏地黏着几缕湿淋淋的绿色海藻，权当头发。
“吓着你啦？”那张嘴咧得更开了，露出更多发黑的牙龈，油腻的声音带着一种愉悦，“别怕，别怕。这儿没啥正经‘活物’了，除了你这个硬邦邦的小东西……”
他一只粗壮、布满黏滑吸盘和鳞片的手臂随意地搭在鲸须上，另一只畸形的手则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漂浮在附近的一个苍白光点。那光点被他指尖触动，便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一种无声的、尖锐到穿透灵魂的悲鸣。
匹诺曹的木质身体瞬间紧绷得像块石头，牙齿咯咯打颤：“你……你是谁？”
“我？”海怪歪着他那颗比例失调的大脑袋，浑浊的黄眼珠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匹诺曹，像是在评估一件新奇的玩具，“名字？太久不用，早忘海里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