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有加任何修辞,却轻轻地落在她心里最脆的地方。林澄转过脸,看着他仔细调整构图的神情。那认真,是不带目的的认真——不是为了领奖,不是为了向谁证明,而只是为了替一个人保留,哪怕只是花瓣上的一条淡色脉络。
“那我也送你一个东西吧。”她突然想起背包里塞着的小本子——是她平时的诗稿集,里面有些自己写给自己看的短章。
她翻到一页,单手撕下,递给他。
顾行接过,看上面的字——墨水色温柔,字是她的气息:
早晨是温热的刀,
在梦的布匹上轻轻剪下一角,
递给醒来的人做手帕,
擦净眼角还未散尽的雾。
顾行看着看着,眼神变得很静。他把那页纸像对待底片一样小心折好,塞进相机包的内兜,“这个,不许放网上,也不许乱展。只给我。”
“当然。”林澄笑,“我不想它被当成‘技巧’去分析。这是我今天的心。”
顾行点头。他忽然明白,他们交换的东西真奇妙——他给她光影,她给他文字;他给她可见之物,她给他难以照亮的那部分内心。两者像左右手,彼此握着的,都是另一只手无法替代的线索。
回到宿舍楼下,他们分开前,顾行停了片刻,说:“明天傍晚有一场社团摄影比赛的外拍,我会很晚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可能会有点累。”
林澄想了想,摇头,“我有纸要改。老师给了很细的批注,我要留时间慢慢修。”
他点头,“那我回来给你带夜宵。你选——桂花年糕还是牛肉粉丝。”
“随便,你喜欢的那个。”她笑着摆手。
顾行再看她一眼,转身走向东区。太阳的光已经正起来,照在他的后颈,能看见细微的汗闪着光——不燥,是像晨露那样的光。
林澄目送他走远,才慢慢走回宿舍。走到楼道口时,周也正抱着画板匆匆出来,“快,文学社叫你。展板那边又有人讨论‘图像使用’的事,说是拍他们没授权。”
林澄心头一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在展前驻足,提出授权或隐私的话题。这是他们最重视的原则,也是文学社+摄影社联合展的底线。
展板前围着四五个人,中间有个个子高的女生,手里举着一张手机照片,不知是路人拍的还是截下来的,上面能看到“湖-听”那张作品。
“这张,我当时没注意有人在拍。”她看着林澄,用的是质疑的口气,“你们这样公开展出,有给照片里的人看过吗?”
林澄上前一步,很平和地解释,“那张图里,确实有人的背影,但不能辨认个人信息。原摄影者和社团都有严格的使用准则,我们不展出未经同意的肖像。这点,在展板说明下方也有写……”
她话没说完,顾行从另一侧人群里挤了进来——显然他接到了副社的电话直接跑回来。他先对那女生点了点头,态度真诚,“我就是拍摄者,如果你觉得画面里那个背影可能是你,我们可以立刻撤下这张。”
那女生愣了一下,低头又看了看照片,摇了摇头,“不是我。我只是……觉得有些角度看过去,可能会认出人。”
“你的担心很好。”顾行的声音像一块温润的木头,“这也是这次展览要讨论的事——看见和使用之间的边界。谢谢你把这个担心说出来。”
人群的气氛缓和下来,林澄趁机把展板下方“观众写下意见”的小盒子递到那女生面前,“你愿意的话,也给我们写一张便签。匿名的也可以。”
那女生想了想,拿过笔,写下:“不被偷走的人。”然后把便签折了折,放进盒子。
顾行朝她点头致谢,人群慢慢散开。林澄长长出了口气,在顾行目光里读到了同样的平复。他们肩并肩站了会儿,看着展板上的字一行行被风轻轻吹动。
“这样的事,会有很多。”顾行低声说。
“我知道。”林澄也低声,“但至少我们可以让它在这里被好好地讨论。”
黄昏时,他们又一次并肩走回宿舍区。天边的霞色很浅,像被人用水洗过的橘色丝绸铺在楼顶。林澄在心里想着,今晚要在本子上加两个新的注脚——一个给“醒”,一个给“不被偷走的人”。
回到房间,她第一件事就是把本子摊开,写下:
注16:醒,不只是睁开眼,还要找到那道让自己安下的光。
注17:不被偷走的人,在心里会更亮。
写完这两句,她停顿良久,拿起手机,给顾行发了一条消息:“醒的照片,我想要一张原片,放大到A3,挂在床头。”
几乎是秒回——“明早给你。顺便,桂花年糕还是粉丝?”
“桂花年糕。”她带了个微笑的表情。
手机屏幕在夜里亮了一下又熄掉。林澄合上本子,心里的那束光稳稳当当地落在注脚的句尾,像是有人替它打了一个不会散的结。
窗外的风细细的,从湖上带来一阵轻轻的水声,又很快融入到了林澄渐渐平稳的呼吸里。
第六章 雨中的图书馆与诗的注脚
雨来得突然,像春天藏在袖子里的一个小把戏,前一刻天边还挂着浅浅的蓝,下一刻云就翻了脸,灰得像一张揉过的纸。林澄从教室出来时,风已经带着湿意卷起地上的落叶,她本想快步走回宿舍,可书包里的本子提醒她——今晚是文学社的内部小会,要在图书馆二楼的澄心室讨论“十词十景”的下一阶段注脚。她抬头看了看天,伞在宿舍,她想,就这么冲过去吧,图书馆不远。
走到半途,雨点砸下来,先是零星的,像谁在上面试着洒水,后来就密了,砸在肩上凉凉的,带一点刺。她本能地低头,用手护着书包侧袋里的诗稿本——那里面有她昨晚写给顾行的诗注脚,还没来得及给他。她加快脚步,雨水顺着发丝滑进脖颈,凉意像一条细蛇爬过。她心里想,这雨来得不是时候,却又觉得恰好——春天总爱用这样的方式提醒人,世界不是一成不变的,总有意外,总有需要躲避的东西。
图书馆的台阶上,有人撑着一把黑伞,从侧门走出来。伞面很大,黑得像夜晚的一角,却在雨里显得格外稳当。顾行一眼就认出了林澄——她的身影在雨幕里有点模糊,但那种走路的姿态他记得清清楚楚,像一棵在风里微微弯却不折的树。他没多想,把伞往前一倾,快步走过去。
“林澄!”他喊了一声,声音被雨吞掉一半,却足够让她停下。她转头,看见他撑伞过来,那一刻雨似乎轻了些许,她的心也跟着轻了轻。
“怎么没带伞?”顾行把伞偏向她那边,伞沿的水珠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