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雨巷中的秘密
民国十七年,南城的梅雨季能把人骨头泡软。我家的 “苏记典衣铺” 开在南城最窄的巷子里,青石板路缝里全是霉斑,一到下雨天,木柜里的旧衣服就泛着股皂角混着潮气的味儿,像极了我娘身上那股洗不净的疲惫。
我娘苏玉珍,是这条巷子里出了名的 “硬茬”。有人来典衣服想压价,她能把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从衣服的针脚数到布料的成色,再扯到这年头洋布多贵、棉线多缺,最后说得对方哑口无言,乖乖按她的价付钱。可没人知道,她夜里会对着一个红漆匣子发呆 —— 匣子里装着一支银簪,簪头是朵快磨平的腊梅,是她二十岁前唯一的念想。
我叫苏晚,今年十六,打记事起就跟着娘守着这家典衣铺。铺子里的衣服什么样的都有:有富人家小姐穿旧的洋装,蕾丝边都黄了;有码头工人典的粗布短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还有产妇典的夹袄,衣襟上还沾着没洗干净的奶渍。娘教我,典衣就是典日子,来典衣服的人,不是走投无路,就是想撑个体面,所以账要算清,心不能太硬。
比如隔壁张婆,她儿子在陆司令府当卫兵,上个月摔断了腿,她来典她老伴儿留下的羊皮袄。娘看着她冻得发紫的手,没要典费,只说:“等你儿子好了,把袄子送回来就行,别让它在外面受冻。” 张婆抹着眼泪走的,后来每天早上都给我们送一碗热粥,粥里总卧着一个鸡蛋。
还有收废品的阿福,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爹娘死得早,靠收破烂过活。他总来铺子里捡我们扔掉的旧布条,说要攒着做个棉垫。娘见他冬天只穿单衣,就把一件没人要的旧棉袄改小了给他,阿福捧着棉袄,蹲在门口哭了半天,说以后我们铺子里的废品,他全包了,一分钱不要。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直到那天下午,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停在了巷口。巷子太窄,汽车开不进来,一个穿着西装、戴着礼帽的男人下了车,皮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 “嗒嗒” 的声响,在这条满是泥泞的巷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走到铺门口,目光扫过挂满衣服的木架,最后落在娘身上,语气恭敬:“请问是苏玉珍女士吗?我是陆司令府的副官,顾言。”
娘手里的算盘停了,她抬起头,脸色瞬间白了,握着算盘的手微微发抖。我从没见过娘这样,她平时就算面对找茬的地痞,也从没露过怯。
顾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苏女士,您看这张照片,认不认识上面的人?”
照片是黑白的,上面是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怀里抱着个襁褓中的婴儿,眉眼间竟和我有几分像。娘盯着照片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顾言叹了口气,声音放软了些:“苏女士,实不相瞒,照片上的人是陆司令的夫人,十年前夫人带着年幼的千金陆曼卿失踪了,我们找了十年,终于查到,您当年是夫人的贴身丫鬟。而这位小姐……” 他看向我,“和失踪的曼卿小姐,长得一模一样。”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向娘。娘的脸色更白了,她猛地站起身,把我护在身后,对顾言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什么苏玉珍,我也不认识什么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