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一句轻柔的安慰,更像是一句誓言,一句说给她自己听、用以支撑脊梁不会垮掉的誓言。
从那天起,我模糊地意识到,我们的生活不一样了。
姥姥更忙了。她不仅种着家里的地,还包了村里几户外出打工人家留下的闲田。天不亮她就扛着锄头出门,在大树下乘凉的我,总能看见她弯着腰,像钉在地里的稻草人,在一片绿苗或者金黄中缓慢而坚韧地移动。
她的背,真的更像一张弓了。
晚上,煤油灯下也不再是单纯的陪伴。姥姥会从那个旧木箱子里翻出些零碎活计——给人纳鞋底、缝补旧衣服、编草席。
她的眼睛不好,针脚常常扎得不那么均匀,工钱也就被压得极低。但她从不说什么,只是就着那一点点昏黄的光,一针一线地熬着。
她再也不提妈妈,也不提舅姥爷。那场争吵和那一万块钱的债,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被她独自一人默默地吞进了肚子里,消化成日夜不停的劳作。
我变得比别的孩子更安静。我知道姥姥累,知道我们“欠了债”。这种“知道”像一根细绳,捆住了我孩童的天性。我很少像其他孩子一样撒泼打滚要糖吃,新衣服永远是姥姥用旧衣服改的,穿着不合脚但补了又补的鞋,也从不抱怨。
最快乐的时光,是姥姥偶尔不那么累的晚上。她会把我抱在怀里,打开那个锁着爸爸笔记本的抽屉。她不再避讳,开始一点一点地给我讲爸爸的事。
“你看,你爸爸想带你去放风筝。他自个儿小时候可笨了,放风筝总挂树上。”姥姥的手指抚过那工整的字迹,嘴角会有极淡的笑意。
“他想教你骑自行车……他学车那会儿,可把你爷爷累坏了,腰都直不起来。”
“他还想给你扎辫子?哼,他连自己的头发都梳不利索,手笨得很……”
那些从未发生过的、存在于纸上的计划,通过姥姥的讲述,奇异地变得鲜活起来。
爸爸不再仅仅是相框里那个模糊的年轻人,他成了一个有点笨拙、充满热情、无比爱我的具体的“爸爸”。
那本笔记本,成了我和姥姥的精神避难所。我们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里,触摸着父爱的温度,想象着另一种人生的可能。它也是我和姥姥之间最深的秘密纽带,连接着我们对同一个人的思念。
6 坚韧成长
2008年,我八岁,上了村里的小学。
学费是姥姥卖了开春后家里唯一一头猪崽凑出来的。交学费那天,她把一沓折得整整齐齐、带着体温的零钱塞到我手里,反复叮嘱:“拿好了,欢欢,直接交给老师,别弄丢了。”
我紧紧攥着那笔“巨款”,感觉手心发烫,仿佛攥着的是姥姥日日夜夜的汗水和腰背的酸痛。
在学校里,我学习异常刻苦。我知道,那每一张纸、每一支笔后面,都是姥姥的艰辛。成绩好,是我唯一能让她眉头稍稍舒展的方式。
我也没让姥姥失望,在我们小学,我是老师们都知道的三好学生。
代表学校去县里参加竞赛,每次拿到奖状,姥姥都会反复抚摸,最后认真的贴在墙上。
每次看到住校的同学,都是父母带着来的。
他们会给自己的孩子买许多玩具和零食,会反复叮嘱自己的孩子,会站在校门外看着他们走进学校,直到没了身影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