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海的夜,永远带着几分醉意。百乐门的霓虹在雨雾中晕染开来,像被打翻的胭脂盒,将整条霞飞路染成暧昧的粉红色。留声机里周璇的嗓音像浸了蜜,穿过雕花玻璃门飘到街上,与黄包车的铃铛声、报童的叫卖声混在一处。
白梦蝶对着化妆镜抿了抿唇,指尖沾着玫瑰色的口红,将本就饱满的唇形勾勒得愈发娇艳。镜中映出一张标准的鹅蛋脸,柳叶眉下嵌着双会说话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像工笔画里精心描摹的凤梢。
“梦蝶姐,傅少爷又来了。”小丫头阿香撩开更衣室的珠帘,手里捧着束沾着水珠的白玫瑰,“说是从法租界新开的洋行专程带来的。”
铜制梳妆台上已经堆了七八个锦盒,都是这些日子傅世钧送来的。梦蝶扫了眼那束玫瑰,忽然想起上个月初见时,那个穿着银灰色西装的青年也是这样,带着满身栀子花香闯进她的视线。
那晚她正唱到《夜来香》的副歌,水晶吊灯突然熄灭。在骤然响起的惊叫声中,有人攥住她的手腕往后台带。黑暗中她闻到清冽的古龙水味,混合着淡淡的硝烟气息。等应急灯亮起,她看见西装口袋里露出的枪管轮廓,和那双含笑的眼睛。
“白小姐受惊了。”他松开手时,在她掌心塞了张烫金名片。百乐门的灯光重新亮起来,照见“傅世钧”三个字,和背面用钢笔匆匆写下的电话号码。
此刻梦蝶将白玫瑰插进珐琅花瓶,指尖抚过丝绒般的花瓣。阿香在旁边叽叽喳喳:“傅少爷今天穿了件墨绿缎面长衫,在卡座里喝白兰地呢。柳老板说这位小开最近天天来,怕是真对姐姐上了心...”
“傻丫头。”梦蝶用银簪将鬓角碎发别好,旗袍开衩处露出莹白的小腿,“傅家做航运起家,他父亲是工部局华董。这样的公子哥,哪会真心对待一个歌女?”可当她瞥见梳妆台抽屉里那支勃朗宁手枪,睫毛还是轻轻颤了颤。
台上钢琴前奏响起时,傅世钧正在玩打火机。金属盖开合间,火苗在他瞳孔里明明灭灭。他今天确实穿了墨绿长衫,衬得肤色如玉,偏用银线绣着暗纹,在灯光下像潭浮着月光的水。邻座几个日本军官频频侧目,他恍若未觉,直到梦蝶踩着《天涯歌女》的旋律登场。
她今天换了件珍珠白旗袍,襟口绣着淡紫色藤花。当“家山呀北望”的唱词从她唇间溢出时,傅世钧突然捏扁了手里的烟盒。他想起三天前的雨夜,在四马路暗巷里,就是这个看似娇弱的歌女,用匕首划开了日本特务的喉咙。
“傅先生看得这样入神?”曲终人散时,梦蝶倚在包厢门边,指尖绕着珍珠耳坠。傅世钧笑着给她斟酒,冰块在杯壁撞出清脆的响:“白小姐的歌声,让人想起北平的秋。”
“北平?”梦蝶晃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我倒是没去过。”
“景山上的落日特别好看,琉璃瓦变成金色的海。”傅世钧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杯壁水珠,“等战争结束,我带你去听鸽哨如何?”
这句话让梦蝶心头猛地一紧。她看着眼前这个被上海滩称作“纨绔”的年轻人,突然注意到他右手虎口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枪留下的痕迹。酒液在杯中摇晃,倒映出两人各怀心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