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爸爸拐来的,爸爸五十了,第二年就有了我。
妈妈不止一次地想逃,每一次逃,每一次都是毒打。
六岁那年的夏夜,巷口的路灯坏了,只剩蝉鸣裹着潮气往鼻子里钻。
妈妈攥着我的手,手心全是汗,像攥着块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布。
我怀里抱着布老虎,是妈妈白天刚给我买的,老虎的耳朵还沾着点棉絮。
我们要去“找舅舅”,妈妈一路上说了三遍,声音却越来越小,像被风吹散的蚊子叫。
转过第三个拐角时,我看见爸爸和那个胖女人跟在后面,胖女人手里的棍子在地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响。
妈妈突然把我往一个卖烤红薯的摊子后面塞,塞给我一块温热的红薯:“别出声,等妈妈回来带你走。”
我咬着红薯,看着妈妈往巷口跑,布老虎的尾巴从怀里掉出来,垂在地上。
可我看见爸爸追上去,抓住了妈妈的头发,妈妈的哭声像被掐住的猫。
我忘了妈妈说的“别出声”,抱着布老虎冲出去,抱住爸爸的腿:“放开妈妈!”
胖女人一脚踹在我肚子上,我摔在地上,布老虎滚到了路中间。
我爬过去捡,一辆摩托车开过来,车灯刺得我睁不开眼,只听见布老虎被碾过的脆响。
后来我才知道,妈妈那天是要带我逃出去的,她藏在鞋底的车票,被爸爸搜出来时,撕得粉碎。
而我,是那个把她拽回地狱的人。
巷口的布老虎
第二章 鞋底的车票印
摩托车的车灯灭了时,我还趴在地上,手指抠着柏油路的裂缝,指缝里全是碎石子。布老虎躺在不远处,老虎的脑袋被碾扁了,棉絮从破口处钻出来,像冬天里冻僵的蒲公英。
妈妈疯了似的冲过来,把我抱在怀里。她的手在抖,摸到我后脑勺的血时,突然发出一声像被堵住喉咙的哭。我想叫“妈妈”,可嘴里满是铁锈味,只能含混地哼着。
爸爸揪着妈妈的后领,把她像提小鸡似的提起来。胖女人——爸爸说她是“新奶奶”——捡起地上的布老虎,狠狠摔在墙上:“赔钱货!要不是你,这娘们早被我们卖到山里头了!”
布老虎撞在墙上,又弹到地上,滚到我脚边。我伸手去够,爸爸却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骨头传来一阵酸麻的疼,我终于哭出声,眼泪砸在爸爸的鞋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哭什么哭!”爸爸踹了我一脚,“要不是你碍事,老子早拿到钱了!”
妈妈突然扑过来,一口咬在爸爸的胳膊上。爸爸疼得大叫,抬手就给了妈妈一巴掌。妈妈的脸瞬间红了,嘴角淌出一点血,可她还是死死地抱着我,像抱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别打孩子,要打就打我……”
那天晚上,我们被带回了那个只有一扇小窗的屋子。屋子在村子最边上,墙是土坯的,地上铺着稻草,角落里堆着发霉的谷子。爸爸把妈妈锁在里屋,胖女人则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根烟,烟雾飘到我脸上,呛得我直咳嗽。
“你妈就是个贱骨头。”胖女人吐了个烟圈,眼神像钩子似的勾着我,“四年前要不是你哭着喊着找她,她早就跑了。现在又想跑,我看她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