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城是座围城，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倒也不是都想出去，只是学会了在城里得过且过。这围城鎏金砌玉，远看光芒万丈，近看才知是电灯泡照在镀铜墙上的反光。林枫拿到鼎盛投资的聘书时，自觉是十年寒窗终得功名，哪知不过是添了个看城门的差事。
林枫出身江南小镇，父亲是中学教师，母亲在纺织厂工作。他是镇上第一个考上北京重点大学的，毕业时又拿了金融硕士。离乡那天，父亲塞给他一本包着书皮的《证券分析》，扉页上写着"守正出奇"四个毛笔字。母亲偷偷在他行李箱里塞了五千块钱，那是她攒了三年的私房钱。
鼎盛投资坐落于金融街最气派的环球中心大厦，楼高八十八层，取"发发"之吉兆。旋转门金光闪闪，不知镀的是真金还是铜粉。前台姑娘穿着定制套装，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露出八颗牙齿——多一颗显得轻浮，少一颗显得冷淡。林枫注意到她的胸牌上写着"行政专员"，却戴着卡地亚手镯。
报到那日，正逢公司开季度庆功会。大理石厅堂里香槟塔堆得比年终报表还高，张总挺着肚子站在台上，活像只吸饱了气的河豚。"我们赋能垂直领域，"他每说三个词必要停顿，好让回声在镀金吊顶间多撞几个来回，"打造闭环生态，实现价值转化。"这话原是二十年前某管理大师的牙慧，经张总反复咀嚼，吐出来竟成了金科玉律。
张总本名张伟，山西人，最早在矿上做会计，后来不知怎么混进了金融圈。他有个绝活：能把任何复杂问题简化为三个英文缩写，比如"这个问题要ABC：Always Be Closing"。
台下李薇鼓掌最是卖力，新做的水晶甲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好似十把小匕首。李薇是北京本地人，外国语大学毕业，据说和某位董事是远亲。她边拍手边侧身对林枫说："张总这话深刻得很，够你消化三个月。"其实何止三个月，这话张总说了整三年，连前台那盆发财树都听会了。那树也通人性，三年不曾长高半寸，倒是叶片愈发油亮，活脱脱公司文化的化身。
王明端着咖啡踱过来，杯子是英国骨瓷的——自然记在办公费里。王明是东北人，最早在证券公司当经纪人，靠拉客户提成攒下第一桶金。他最爱说"我在这个行业二十年"，其实满打满算才十一年。"小林啊，"他说话时眼睛总瞟着别人的电脑屏幕，"在这干活要学钢琴，该重该轻心里得有谱。"
林枫的工位安排在靠窗的位置，本是极好的，可惜窗外不是风景，而是另一栋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阳光经过几次反射照进来，已经失了温度，只剩刺眼的光亮。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员工手册，扉页上印着"诚信、创新、卓越、共赢"八个烫金大字，翻开来却都是些"迟到三次扣发奖金"、"报销单须用蓝色墨水填写"之类的条条框框。
第一次参加部门会议，林枫提前十分钟到场，却发现会议室空无一人。直到九点过五分，才见王明慢悠悠晃进来，手里捧着刚泡的枸杞茶。"年轻人就是积极，"王明眯着眼睛笑，"不过咱们这儿不兴这个。"九点二十分，李薇才踩着高跟鞋嗒嗒嗒地进来，一股香水味先于人飘进会议室。张总最后到场，手里拿着保温杯，俨然大将风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