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到身边阿亮连滚爬爬、跌跌撞撞逃跑的脚步声,还有他压抑不住的、破裂的呜咽,迅速消失在远处的夜雾里。
我一个人被留在井边。
极致的黑里,那只手的方向,传来几声湿腻的、糖纸摩擦的轻响。
然后,是一串缓慢的、下沉的水声。
咕噜噜……
最后,一切重归死寂。
我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裤裆一片湿凉,动弹不得。那腥甜腐烂的气味,盘绕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阳光明晃晃地刺眼,把昨夜所有的阴霾和寒意都晒得无处遁形,却莫名地让人更觉得冷。我像个游魂,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到的村口老槐树下。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们。
几乎全村的孩子,大的拉着小的,全都眼神发直,脸上带着一种梦游似的空洞笑容,正慢吞吞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古井那边走。没人说话,没人打闹,安静得可怕,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
他们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牵着,麻木地走向那口井。
井口那块青石板,竟然又盖得严严实实,仿佛昨夜从未被挪开过。
“快去啊!井娘娘发糖了!”一个平时最流鼻涕的小子转过头,对我咧开嘴笑,嘴角淌出口水,“可甜了!”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
大人们呢?大人们都去哪了?!我疯狂地四下张望,田埂上,屋舍旁,空无一人。整个村子好像只剩下这群中邪了的孩子和我。
我被裹在人堆里,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靠近井台。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都像是软的呢。
就在最前面的几个孩子快要碰到井沿时,我突然想起了阿亮。
阿亮呢?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在这群梦游的孩子里看到阿亮。他昨晚不是跑掉了吗?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力攫住了我,我猛地扭过头,手指掐进自己的掌心,眼睛死死盯向那口古井。
井水毫无征兆地涌动了一下,浑浊的水面破开。
一件熟悉的、打着补丁的蓝褂子,慢慢地浮了上来。像一片丑陋的浮萍,胀鼓鼓地兜着一包东西。
褂子被井水浸得透湿,颜色沉暗。它漂到井中央,停住了。
里面兜着的,不是什么糖果。
那是一捧惨白、圆滚滚、被水泡得肿胀糜烂的东西。糊着血丝,空洞地瞪着天空。
是眼珠。
被井水泡得发白、膨胀的眼珠。
我透过死死捂住眼睛的指缝,看到了。
井水微微荡漾着,那件蓝褂子载着它恐怖的收获,轻轻打了个转。
湿漉漉的声音,似乎又黏腻地缠了上来,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吃糖……”
那件蓝褂子,我认得。昨天下午阿亮爬树掏鸟窝,就是这件褂子被树枝勾破了腋下,他还嘟囔着回家要挨他娘的骂。
现在,它像一面溺死的旗,漂在黝黑的水面上。兜着的那捧惨白东西,在浑浊的井水里载沉载浮,空洞地映着天上惨白的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