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员通知下来的时候,整整一栋楼的格子间,死一样地安静。
那封打印出来的A4纸,比我手里这杯冰美式还冷。
“陈默,基于公司架构调整和你的绩效综合考评,我们很遗憾地通知你……”
念出这行字的人叫李曼,一身高定西装,妆容精致,眼神比她手腕上的百达翡丽还要精准和冰冷。她是我这部门的总监,也是三年前对我说“我们不合适”的前女友。我低头看着她,她的话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一下,砸在我三十五岁这年刚刚还完房贷的脊梁骨上。我没说话。她顿了一下,把另一份文件推过来,上面是我负责的一个项目,一个巨大的亏损漏洞,和我的签名。我瞳孔一缩。这锅,我得背着走。
我在这家公司干了十年。从一个愣头青,熬到头发稀疏,眼窝深陷。我以为我的青春能换来一个安稳的后半生,结果,它只换来一个纸箱子。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没人敢抬头看我。那些昨天还喊我“默哥”的同事,今天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恨不得把头埋进显示器里。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李曼。她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黄浦江的风景,好像刚刚只是碾死了一只蚂蚁。
我抱着纸箱子,走出那栋闪闪发亮的写字楼。天桥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像一颗颗身不由己的零件。我突然觉得特别没劲。我掏出手机,翻到一个号码。那个我存成“爸”,但一年也打不了两次的号码。电话接通了。
“喂,默啊,咋啦?”电话那头,声音有点喘,还夹着呼呼的风声。
我吸了吸鼻子,说:“爸,我被开除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过了好久,才传来一声叹息:“回来吧。北京的风,不比上海的小。”
我挂了电话,买了当天最晚的一班高铁票。车窗外,城市的灯火像一场盛大的、与我无关的葬礼。我旁边的年轻人,还在激情澎Pai地打电话聊着几百万的项目。我闭上眼,闻到了一股失败者的味道。回到北京,已经是深夜。我没打车,坐着最后一班地铁,换了两趟公交,凭着记忆,走回了南锣鼓巷那条最深、最破的胡同里。
胡同口,一个瘦高的身影,穿着一身橘黄色的环卫工服,正拿着大扫帚,一下一下,扫着地上的落叶。
那是我爸,陈大海。一个扫了二十年大街的“贫困户”。
2
我爸看见我,没多问,只是默默接过我手里那个沉甸甸的纸箱子。
“走,回家。”他说。
家,还是那个样子。一个巴掌大的小院,两间正房,一间耳房。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叶子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杈,在月光下像一只张牙舞爪的鬼手。屋里的陈设,几十年没变过。一张八仙桌,两条长板凳,还有那台比我年纪都大的雪花牌电视机。我爸给我下了一碗面,卧了两个鸡蛋。我埋着头,呼啦呼啦地吃,眼泪不知不觉就掉进了碗里。咸的。
“多大点事儿。”我爸坐在我对面,给我递过来一张纸巾,“天塌不下来。”
我没抬头,声音闷在碗里:“爸,我没用了。我奋斗了十年,房贷刚还完,工作没了。我连家都养不活了。”
我爸没说话,只是起身,从里屋那个掉漆的红木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打开,里面不是我想象中的存折,而是一串串用红绳拴着的钥匙,还有一沓厚厚的、已经泛黄的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