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我家那边……条件肯定没城里好,小地方,没那么多讲究,你……别嫌弃啊。”他挠挠头,“我爸我妈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说话比较直,可能没那么周到,你……多担待点,忍让一下,啊?”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特别是我妈,脾气急了点,嗓门大,但心肠不坏,就是没啥文化,你别跟她一般见识。还有我弟林浩,被惯坏了,整天吊儿郎当的,他说啥你就当没听见。”
我靠着车窗,看着外面越来越荒凉破败的景色,心里那点刚刚被安抚下去的不安,又悄悄地、顽固地探出头来,并且不断滋长。我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火车到站时,正值中午。站台破旧简陋,水泥地开裂,风吹过,卷起尘土和一股淡淡的煤灰味。
人群拥挤着下车,又提着大包小包逐渐散去,站台上变得空荡荡的,并没见到他父母的影子。
林阳脸上的笑容有点僵住了,他挤出笑:“可能……可能路上堵了,或者记错时间了。”
他拿出手机打了几个电话,那头才接听,嗓门很大,带着不耐烦的滋滋电流声和背景音里的鸡叫,我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接什么接?车站到家就一趟公交,直接坐回来就行了!我们忙着呢!哪儿那么多穷讲究!”
林阳脸上挂不住了,走到一边,背对着我,压低声音,带着点恳求:“妈,小悠她怀着孕呢,坐公交怕挤,不舒服……”
“就你们城里人娇气!金贵得很!爱坐不坐!不打车就赶紧挤公交回来!磨磨蹭蹭等着喂蚊子呢?挂了!”那头啪嗒一声,毫不留情地断了线。
林阳握着手机,站在原地,背影僵硬,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讪讪地走过来,不敢看我的眼睛,声音干巴巴的:“小悠,要不……我们打车吧?公交确实人多,味道也大。”
我看着他脸上的窘迫、难堪和那一丝明显的退缩,心里像是被冷风吹过,凉了半截。我摇摇头,声音平静:“就坐公交吧。别浪费钱。”
那趟漆皮剥落、锈迹斑斑的老旧公交车,像一头疲惫的老牛,喘着粗气停在我们面前。
车里挤满了面色疲惫、衣着朴素的乘客,弥漫着汗味、汽油味、尘土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气息。
一路颠簸,停停走走,每一次刹车和启动都让人胃里翻腾。
林阳尽力用身体替我隔开拥挤的人群,但他的保护,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我感到一阵阵生理性的反胃,不仅仅是孕吐,更多的是心理上的强烈不适。
到他家时,已经快下午一点。一片老旧的工厂家属区,红砖楼斑驳陆离,楼道里堆满杂物,墙壁被小广告覆盖。
敲门,是他妈开的门,系着一条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污围裙,手上还沾着麸皮和鸡食,看见我们,只是侧身让了进去。
脸上没什么表情,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和肚子上迅速溜了一圈,看不出喜怒。
“来了。”她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不错”。
屋里电视开着,声音开得极大,放着吵吵闹闹的抗日神剧,枪炮声震耳欲聋。他爸歪在沙发上,翘着腿,一张报纸盖着脸,似乎在打盹。
听到动静,报纸滑下来一点,露出半只眼睛瞥了我们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把报纸拉了上去,继续他的清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