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最爱的是烟花棒。他点一根递给我,我拿着在院里奔跑,划出一个个发光的圆圈。那些转瞬即逝的光亮落进他带笑的眼眸,又碎成星星点点的温柔。有次我举着烟花棒转圈,火星溅到干草堆上,顿时冒起青烟。他二话不说脱下外套扑打,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火灭后,我们相视大笑,像共犯般默契。
直到那个夏日黄昏。我举着烟花棒追蜻蜓,被一个空酒瓶绊倒。膝盖磕在石头上,鲜血混着泥沙,疼得我哇哇大哭。他飞奔过来,脸色比我还白。创可贴贴了好几次都贴歪,手指颤抖得不像话。最后他终于贴好,却突然抬起那个罪魁祸首,狠狠砸向墙角。玻璃碎裂的声音惊起了树上的麻雀。
"以后再也不碰这玩意了。"他盯着满地碎片,眼神里的厌恶那么真切。
那时我多希望,这份厌恶能永远刻在他生命里。
4 暗涌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像苔藓爬满老墙。
先是他的笑容少了。虽然见到我时还是会扬起嘴角,但那笑意不再能到达眼底。然后是话少了,常常说着说着就陷入沉默,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有时我正在和他说话,却发现他盯着院里的老槐树出神,仿佛那树上写着什么别人看不见的文字。
最明显的是他开始喝酒。不再是偶尔浅酌,而是抱着酒瓶像饥渴的旅人。姑姑说他在酒厂的工作不顺心,具体怎么不顺心,大人都不愿多说。只记得有次深夜醒来,听见姑姑和姑父在院里吵架:"...明明是他的功劳,凭什么让刘主任的儿子顶了?""你小点声...咱们惹不起..."
再见他时,是个秋日的傍晚。他坐在门槛上,夕阳给他镀了金边,却照不亮他眼中的阴霾。我像往常一样扑过去,却撞上什么硬物。低头一看,他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打了个结垂在那里。
"手呢?"我傻傻地问。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来:"太饿了,就把手手吃掉啦。"
我也笑,点着他的鼻子:"某个人比我还笨呢。"
他用剩下的左手揉乱我的头发。掌心交错凸起的红痕像某种神秘的图腾,在落日余晖里泛着微弱的光。后来才知道,那是在酒厂操作机器时出的意外,整个右手被卷进去碾得粉碎。厂里说是违规操作,只赔了很少的钱。姑父气得砸了厨房,姑姑哭了三天,而哥哥从此很少出门。
5 裂痕
路上散落的酒瓶越来越多,他不再避开,只是牵着我从那些晶莹的碎片旁走过,如同涉过一条无声的河流。有次我蹲下想捡个漂亮的绿瓶子,他却轻轻拉开我:"脏。"
"可是以前..."
"以前是以前。"他打断我,声音很轻,"现在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我问不出口。只见他的喉结滚动,像是把什么话又咽了回去。空荡的袖管在风中飘动,像一面小小的白旗。
姑父的骂声渐渐成了家常便饭。"废物"、"拖累"这样的字眼像毒针,一根根扎进空气里。哥哥从不还嘴,只是默默喝酒,眼神空得吓人。有次姑父骂得狠了,一把掀翻了饭桌。菜汤淋了哥哥一身,他却不擦不躲,任凭油渍在衣服上洇开大片污迹。
只有我知道他偷偷在做复健。深夜我起夜时,常看见他房里亮着灯。透过门缝,能看见他正用左手练习写字,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被汗水晕开一片。桌上摊着《酿酒工艺学》,书页间密密麻麻的笔记都是右手写的,现在他要从头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