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带着料峭寒意,城郊乱葬岗的风卷着纸钱碎屑,在荒草间打着旋儿。
沈清辞伏在一棵老槐树上,指尖按在腰间的银匕首上 ,匕首是老夫人昨日给的,柄上缠了防滑的青布,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贴着掌心。
下方破庙里的火光忽明忽暗,隐约能看到人影晃动。
陈嬷嬷在她身后压低声音:“姑娘,刚才看清楚了,里面有五六个壮汉,都提着刀,张茂就站在火堆边,手里好像拿着本账本。”
沈清辞点头,目光扫过远处 。
她没告诉任何人,今日来破庙,除了查张茂藏兵器的事,更想确认账本里 “四月初十送密函给柳氏” 的内容是否属实。
柳玉茹最近动作频频,若真与藩王有关,这密函说不定藏着布防图的线索。
她刚要挥手示意护卫绕去后门,就见右侧的矮坡后突然窜出几道黑影,动作迅捷如猫,直奔破庙侧窗。
沈清辞心里一紧 ,是张茂的同伙?还是另有其人?她立刻按住陈嬷嬷的肩,示意所有人不动,先看清楚情况。
黑影们贴着墙根,正要翻窗,破庙里突然传来张茂的吼声:“谁在外面?!”
紧接着就是铁器碰撞的脆响,显然是里面的人发现了异动。矮坡后的黑影也不含糊,领头一人拔出腰间长剑,剑尖挑开窗纸,低喝一声:“动手!”
沈清辞这才看清,领头人的腰间挂着块羊脂白玉佩,月光下泛着冷光 ,是端王萧景渊!他怎么会来这里?
不等她细想,破庙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两个壮汉举着长刀冲出来,直扑萧景渊的侍卫。
萧景渊侧身避开刀锋,长剑横扫,精准挑中壮汉手腕,长刀 “当啷” 落地。
可就在这时,破庙房梁上突然跃下三个黑衣人,每人手里都握着带毒的弩箭,箭头直指萧景渊后背!
“小心!”
沈清辞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同时将手里的石子用力掷出 ,石子虽小,却精准打在最左侧黑衣人的手腕上,弩箭偏了方向,擦着萧景渊的肩射进土里。
萧景渊猛地回头,目光锐利如鹰,扫过老槐树上的沈清辞。
两人视线在空中相撞,都透着几分惊疑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镇国公府的嫡女,她也没料到端王会亲自追查此处。
“拿下!”
萧景渊没再多看,长剑再次出鞘,与侍卫一同围住黑衣人。
沈清辞见状,对陈嬷嬷道:“去后门堵着,别让张茂跑了!” 说着翻身跃下槐树,银匕首出鞘,直扑一个想从侧门溜出的壮汉。
那壮汉没想到还有另一拨人,一时慌了神,被沈清辞用匕首抵住后腰:“动一下,我就挑断你的筋!” 壮汉僵在原地,很快被赶上来的护卫绑住。
破庙里的打斗很快结束,三个黑衣人被制服,张茂则被萧景渊的侍卫按在火堆旁,脸上沾着黑灰,头发散乱如鸡窝。
沈清辞提着匕首走进去,目光落在火堆旁的账本上 ,半本已经被烧了边角,露出的页面上,“黑鹰卫”“军械” 的字迹还清晰可见。
“沈大小姐深夜出现在这荒郊破庙,倒是少见。” 萧景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几分审视。
他收了剑,白玉佩在火光下晃了晃。
沈清辞回头,匕首还握在手里:
“端王殿下不也一样?殿下追查黑鹰卫的军械,却不通知京兆府,是信不过李捕头,还是另有打算?”
她早听说端王私下查藩王势力,却没想到会在这破庙撞上 ,两人目标一致,却各怀心思,谁都没打算交底。
萧景渊挑了挑眉,没否认:“本王查案,向来不喜欢人多眼杂。倒是大小姐,镇国公府刚出了二夫人的事,你不好好待在府里,偏要来这危险地方,就不怕出事?”
“怕就不来了。”
沈清辞走到张茂面前,蹲下身,匕首尖挑起他的下巴,“张掌柜,你账本里记的‘四月初十送密函给柳氏’,密函里写了什么?柳玉茹让你藏的兵器,要送给谁?”
张茂眼珠乱转,嘴硬道:“我不知道什么密函!兵器是我自己买的,跟柳夫人没关系!”
“是吗?”
沈清辞冷笑,从袖中掏出之前从府里账房翻出的 “无名支出” 账本,扔在张茂面前。
“去年腊月,府里支二百两买云锦,没见布料,你账本里却记着‘收柳氏银二百两’,三月初五,你售兵器十件,收银五十两,交的‘黑鹰卫’,是藩王麾下的吧?”
张茂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萧景渊见状,对侍卫道:“带下去,单独审。”
侍卫刚要押走张茂,破庙外突然传来马蹄声,紧接着是李捕头的喊声:“端王殿下!沈大小姐!京都府的人来了!”
沈清辞心里一沉 ,她没通知李捕头,萧景渊也不像会声张的人,是谁走漏了消息?
李捕头带着捕快冲进来,看到满地的兵器和被绑的人,愣了愣:“殿下,大小姐,你们这是……”
“抓逆党。”
萧景渊语气冷淡,目光扫过李捕头身后的两个捕快 ,那两人眼神闪烁,手指不自觉地摸向腰间,像是在传递什么信号。
沈清辞也注意到了,悄悄往萧景渊身边挪了半步,银匕首仍在掌心紧握着。
就在这时,被押着的张茂突然挣扎起来,朝着那两个捕快喊:“周统领让你们来的?快救我!不然他也跑不了!”
“周统领?” 李捕头一惊,“哪个周统领?”
“还能是哪个?镇国公府的周峰!” 张茂破罐破摔,声音尖利。
“是他让我藏的兵器!说藩王迟早要打进京都,让我帮他攒军械!镇国公府分支复杂,刚好帮他们递消息!”
这话像颗炸雷,沈清辞只觉得后背一凉 ,周统领是父亲最信任的人,府里的布防图只有他、父亲和祖母知道!若是他真的勾结藩王,镇国公府岂不是成了空壳?
萧景渊的脸色也沉了下来,看向那两个神色慌张的捕快:“你们是周峰的人?”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拔出腰刀,朝着张茂砍来 ,显然是想灭口!
萧景渊同时出剑,剑尖抵住另一人的喉咙:“再动一下,本王废了你!”
捕快们很快制服了那两人,李捕头擦着额头的汗:“殿下,大小姐,这事太大了,卑职得立刻回府禀报府尹!”
“不必。” 萧景渊摇头。
“周峰现在肯定已经收到消息,若是走漏风声,他定会狗急跳墙。你带些人守在破庙外,别让任何人离开;本王和沈大小姐回镇国公府,盯着周峰。”
沈清辞皱眉:“殿下凭什么觉得我会跟你合作?”
她与萧景渊素无深交,甚至之前诗会上不过是点头之交,如今要共查府里的内奸,难免心有防备。
萧景渊看了她一眼,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因为周峰要的是镇国公府的布防图,你要的是柳玉茹的罪证,我们的目标一致。若是你想看着你父亲、祖母陷入危险,大可以拒绝。”
这话戳中了沈清辞的软肋。她沉默片刻,点头:“可以合作,但查出来的线索,我要先看。”
“成交。”
两人骑马回府时,夜色已深。
沈清辞的黑马跟在萧景渊身后,夜风卷着他身上淡淡的松墨香,飘进她的鼻尖。
她刻意与他保持半丈距离,目光警惕地扫过路边的阴影 ,周峰若是真有反心,说不定会在半路设伏。
“你不必这么防着本王。”
萧景渊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本王对镇国公府的事没兴趣,只想要黑鹰卫的线索。”
“殿下对什么有兴趣,不是我说了算。” 沈清辞回得冷淡。
“就像殿下没告诉过我,你查黑鹰卫查了多久,我也没必要告诉你,我对柳玉茹的事知道多少。”
萧景渊轻笑一声,没再说话。
快到镇国公府后门时,他突然勒住马:“你看那边。”
沈清辞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两个黑影正鬼鬼祟祟地从后门溜出来,手里提着个包袱,正是柳玉茹院里的丫鬟!
“她们要去给周峰报信。” 沈清辞立刻翻身下马,“我去追,殿下去府里盯着周峰!”
“等等。” 萧景渊拉住她的缰绳,
“让我的侍卫去追,你跟我一起去周峰的院子。你熟悉府里的地形,本王需要你带路。”
沈清辞犹豫片刻,点头。
两人从后门悄悄进府,绕过回廊,直奔周峰的住处 ,院子里竟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两个身影,正低声说着什么。
“布防图真的在沈毅的书房暗格里?” 是周峰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千真万确!” 另一个声音陌生,却带着黑鹰卫的狠厉,“柳夫人说了,今夜就去偷,只要拿到布防图,藩王殿下的人就能从东门进京都!”
沈清辞和萧景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
萧景渊对身后的侍卫比了个手势,侍卫们立刻绕到院子两侧,守住门窗。
“动手。” 萧景渊低喝一声,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的两人吓了一跳,周峰拔出腰刀就想反抗,萧景渊长剑出鞘,剑尖抵住他的胸口:“周统领,束手就擒吧。”
另一个黑衣人想从后窗逃跑,沈清辞早守在那里,银匕首划破他的衣袖,露出手腕上的黑鹰图腾:“想跑?没那么容易!”
捕快很快赶来,押走了周峰和黑衣人。
沈清辞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却没有丝毫轻松 ,柳玉茹还在禁足院,她肯定还会想办法偷布防图。
“你该去看看柳玉茹了。” 萧景渊走到她身边,收起了剑,“她知道周峰被抓,定会提前动手。”
沈清辞点头,转身往禁足院走。
刚走两步,又回头:“今日…… 多谢殿下。” 她不习惯欠人情,尤其是欠一个立场不明的端王。
萧景渊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勾了勾,却没说话 ,他查藩王多年,第一次遇到能跟他在破庙并肩对敌,还敢跟他针锋相对的女子。
这镇国公府的嫡女,倒是比他想的有意思。
禁足院的灯果然亮着。沈清辞推门进去时,柳玉茹正疯狂地翻找着什么,桌上散落着金银珠宝,手里还攥着个黑色的小盒子 ,里面是那枚刻着黑鹰图腾的铜符。
“沈清辞!你怎么来了?” 柳玉茹脸色惨白,后退一步,“周峰呢?我的丫鬟呢?”
“周峰被抓了,你的丫鬟也被拦下了。”
沈清辞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枚铜符上,“这是黑鹰卫的信物吧?你想拿着它去找藩王的人,逃跑?”
她突然扑上来,想抢沈清辞腰间的匕首,却被沈清辞侧身避开,按在桌上。
“押下去,严加看管。” 沈清辞对赶来的侍卫道。看着柳玉茹被押走,她拿起那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 ,里面除了铜符,还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悦来客栈,黑鹰”。
是柳玉茹的备用联络点!沈清辞握紧纸条,转身往外走 ,她得立刻告诉萧景渊,这个 “黑鹰”,说不定就是张茂账本里提到的 “王大人” 的手下。
刚走到回廊,就见萧景渊站在廊柱旁,手里拿着一盏灯笼。月光落在他身上,墨色的衣袍泛着冷光。
“查到了?” 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几分期待。
沈清辞把纸条递给他:“柳玉茹的备用联络点,悦来客栈,接头人叫黑鹰。”
萧景渊接过纸条,看了一眼,又递给她:“你想怎么做?”
“明日我去悦来客栈,引黑鹰出来。” 沈清辞道,“殿下若是想查,大可派人跟着,但别插手我的事。”
萧景渊挑眉:“你就不怕危险?”
“怕就不会查了。” 沈清辞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
“对了,今日的事,算我欠你一次。日后若有需要,我沈清辞定会还。”
萧景渊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手里的灯笼晃了晃。
他低声自语:“欠一次?倒是个有意思的说法。” 夜风卷着他的声音,消散在回廊深处。
沈清辞回到西跨院,看着桌上的纸条,指尖反复摩挲着 “黑鹰” 二字。
她知道,明日的悦来客栈,定是一场硬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