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的木门是深褐色的,上面的漆已经大面积剥落,露出里面的木头,木头发黑,像是被水泡过又晒干,摸上去黏腻腻的。门楣上挂着一块木牌,“老槐树客栈”五个字掉了两个,只剩下“老”“树”“栈”三个,风吹过,木牌晃悠悠地响,“吱呀——吱呀——”,像有人在耳边叹气。
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檀香,若有若无。柜台后坐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脸上刻着很深的皱纹,正低头拨着算盘,算盘珠子碰撞的声音“噼里啪啦”,在寂静的店里显得格外刺耳。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眼神浑浊地打量着李明,像在看一件旧物。
“住店?”男人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闷。
“嗯,一间房,住两晚。”李明把身份证递过去,手指碰到柜台,冰凉的触感让他打了个寒颤——柜台是石头做的,上面刻着复杂的花纹,仔细看,像是一道道符咒。
男人接过身份证,看了一眼,又抬头看李明,眼神里多了些警惕:“李明?从城里来的?”
“对。”
男人没再说话,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钥匙链是个生锈的铜铃铛,递过来的时候,铃铛“叮”地响了一声,声音清脆得有些突兀,在霉味里撕开一道口子。“二楼最里面那间,干净。”他顿了顿,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节奏很慢,像在倒计时,“晚上别出门,镇上的雾会‘吃人’,进去了就出不来。”
李明接过钥匙,拎着包上二楼。楼梯是木制的,踩上去“吱呀”响,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东西在楼梯下面跟着,抬头看,天花板上结着厚厚的蜘蛛网,网里挂着几只死虫子,尸体已经干瘪,像黑色的豆子。走廊里没开灯,只有几扇小窗户透进微弱的天光,雾气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在地上积成薄薄的水痕,水痕里映着他的影子,影子后面似乎还跟着一个更淡的影子,忽长忽短。
最里面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淡淡的灰尘味飘进来,还混着刚才在楼下闻到的檀香。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墙上贴着泛黄的报纸,报纸上的日期是十年前的,标题是“雾镇后山发现无名白骨,疑为早年失踪者”。他伸手摸了摸报纸,纸页脆得像饼干,一碰就掉渣。
床是老式的木板床,铺着蓝布床单,床单上有一块深色的印记,形状像人的手掌,边缘发黑,像是被烟熏过。他放下包,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窗外就是雾镇的后山坡,雾气更浓了,能看到远处隐约的树影,还有一座黑沉沉的建筑轮廓——那应该就是苏家古宅。古宅的屋顶很高,飞檐翘角,在雾里像一只蛰伏的鸟,随时会扑下来。
晚饭是在客栈一楼吃的。王老板(他后来知道男人姓王)煮了一碗面条,上面卧了个荷包蛋,蛋黄是散的,颜色发灰,味道很淡,像在吃白开水泡过的面。李明一边吃,一边试探着问:“王老板,门口那棵老槐树上的字,是谁刻的?”
王老板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荷包蛋从筷子上滑下去,掉进碗里,溅起一点汤。他抬头看李明,眼神里的浑浊散去一些,多了些复杂的情绪:“那是六十年前的事了,刻字的人……早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