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第一次对“阶层”有模糊概念,是1998年的冬天。那时她八岁,缩在县城老城区的小平房里,看母亲在昏黄的灯泡下给父亲缝补磨破的工装裤,针脚密密麻麻,像母亲永远停不下来的手。窗外飘着雪,父亲还没从工地回来,母亲把炖在煤炉上的白菜豆腐汤又捂了捂,说:“等你爸回来,让他先喝口热的,今天零下五度,工地的水管都冻裂了。”
屋里没有暖气,苏晚裹着姐姐传下来的旧棉袄,手指冻得发僵,却还是攥着铅笔头在废报纸上写字——母亲说,写字能暖手,还能长学问。姐姐苏晴比她大五岁,正帮着择明天要卖的青菜,菜叶上的泥水溅到袖口,她也不在意:“晚晚,等我攒够了钱,给你买个新文具盒,带乘法表的那种。”
那天父亲回来时,棉鞋里裹着冰碴,裤脚冻得硬邦邦的。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个烤红薯,递到苏晚和苏晴手里:“路上买的,还热乎,快吃。”苏晚咬了一口,甜得烫嘴,抬头看见父亲手背冻裂的口子,正渗着血珠,心里忽然就酸了——她知道,父亲今天没拿到工钱,这两个红薯,是他跟工头赊的。
但家里从没少过笑声。父亲会在晚饭时讲工地上的趣事,比如哪个工友把水泥桶当帽子戴,母亲会笑着骂他“没正形”;苏晴会教苏晚唱学校里学的歌,跑调了全家都笑;逢年过节,母亲会煮一锅鸡蛋,每个孩子碗里卧两个,说“吃了能长个子”。苏晚后来想,正是这份穷里的暖,成了她往后几十年里,对抗所有难的底气。
一、煤油灯里的大学梦
苏晚的读书路,是从煤油灯开始的。初中时,家里还没通稳定的电,每晚她都要在煤油灯下写作业,鼻子里总沾着黑灰,母亲心疼,给她缝了个小灯罩,说“这样不伤眼睛”。她的成绩一直是年级第一,老师总说:“苏晚,你要是能去市里读高中,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
可“去市里”三个字,压得父母喘不过气。县城高中免学费,还能给补助,市里的重点高中,一年学费就要一千二,加上住宿费、生活费,对靠父亲打零工、母亲摆地摊过活的家来说,是天文数字。初三毕业那年暑假,苏晚没闲着,每天天不亮就跟着母亲去早市摆摊,帮着卖青菜、豆腐,中午顶着大太阳去工地给父亲送水,晚上回来还要帮苏晴做手工活——苏晴辍学了,在玩具厂打工,想帮家里凑苏晚的学费。
有天晚上,苏晚听见父母在里屋吵架。母亲哭着说:“就算砸锅卖铁,也得让晚晚去市里读,她是咱们家的希望。”父亲沉默了很久,说:“我明天去跟亲戚借,实在不行,就把家里的老房子抵押了。”
苏晚趴在门外,眼泪无声地掉。她推开门,红着眼眶说:“爸,妈,我不去市里了,就在县城读,我一样能考上大学。”
母亲一把把她拉进怀里,哭道:“傻孩子,妈知道你懂事,可妈不想委屈你。”
最后,是苏晴拿了攒了半年的工资,又跟玩具厂的工友借了五百,加上父亲跟亲戚凑的钱,才凑够了市里重点高中的学费。开学那天,苏晴送她去车站,塞给她一个布包,里面是几件新缝的衣服,还有一张银行卡:“这里面有两百块,省着点花,不够了跟姐说。”苏晚攥着布包,看着姐姐消瘦的脸,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读书,将来让姐姐也能读自己想读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