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谋士
（一）
我又一次从那个模糊的梦境中惊醒。
梦里只有凛冽的风声，刮过耳畔，带着冰雪的寒意。还有……一个低沉而急切的声音，在问着什么。我听不清，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攥紧了，又酸又胀，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眷恋。
然后，便是无止境的下坠感，冰冷的黑暗吞噬而来。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床帐顶，绣着清雅的兰草，是六皇子妃特意为我挑选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安神香，丝丝缕缕，试图抚平我惊悸的神经。
两年了。
自从两年前在边关那场惨烈的战役中“侥幸”生还，被六皇子的人找到并带回京城，这些支离破碎的梦境就如影随形。太医说我是头部受了重创，加之寒气入骨，损了根基，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失去部分记忆是常事，需好生将养。
可我知道，我弄丢的，绝不仅仅是一段记忆。
那是一种掏心掏肺的空落感，仿佛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块拼图，随着那场大雪，遗落在了北境的悬崖之下。
“先生，您醒了？”贴身侍女云袖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撩开床帐。她眼底带着担忧，“又梦魇了？”
我撑着坐起身，喉咙有些干涩：“无妨。什么时辰了？”
“巳时初了。皇子妃方才还派人来问，说您若醒了，小厨房一直温着药和清粥。”云袖扶我下床，动作小心翼翼。
是的，在所有人眼里，我苏清婉，是六皇子府的功臣，亦是病弱的女谋士。
两年前，是那位永远端庄温婉的六皇子妃亲自守在床边，握着我的手，一字一句告诉我：“清婉，你立了大功。你以自身为饵，舍身护将，你的谋略与牺牲，为殿下在朝中赢得了前所未有的声望与底气。如今，再无人敢小觑殿下分毫。”
她的话语温柔却有力，像是一支笔，清晰地勾勒出我“应有”的过去——忠诚、睿智、不惜己身为了主上的大业。
我该感恩戴德的。若不是当年在江南水患之地，六皇子殿下出手将我从那注定沦为玩物的命运中捞起，并认可了我的价值，给我“先生”的尊重与立足之地，我苏清婉早已是枯骨一堆。
所以，我顺从地喝药，安静地养病，努力扮演好“六皇子麾下女谋士”的角色。
府中上下，从殿下到仆从，确实待我极敬重。殿下与我议事，常以“先生”相称，听取我的见解；皇子妃待我亲厚，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就连府中护卫见了我，也会恭敬行礼。
我似乎什么都不缺了。
除了那颗心，总是空着一块，在夜深人静时，或在某些毫无征兆的瞬间，隐隐作痛，提醒着我，我弄丢了极其重要的东西。
一个……人。
我笃定，是一个人。虽然记忆一片混沌，但那种悸动与牵挂，绝非凭空而来。我甚至荒谬地觉得，若真有重逢之日，无需记忆，只需一眼，我的心跳便会替我认出他。
“今日天气尚好，皇子妃说，先生若是精神尚可，不妨出府走走，散散心总是好的。”云袖替我绾发，轻声建议。
我望着镜中那张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点了点头。总是困在这四方院落里，那些模糊的念头只会愈发纠缠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