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电话让我心如擂鼓。那个陌生的名字——李念安,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激起了淹没在岁月淤泥下的骇浪。夭折的姑姑,一个家族里从未被提及的禁忌。奶奶那件寄往墓地的嫁衣,不再只是荒诞的消费,而成了跨越生死的、令人心碎的仪式。
我先沿着小区附近的街道狂奔,呼喊着“爷爷”,声音被风雨撕扯得七零八落。泥水溅湿了裤腿,冰冷刺骨。理智告诉我,这样盲目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我强迫自己停下来,颤抖着手再次拨打父亲的电话。
“爸!爷爷凌晨冒雨出去了,可能是去城东那个什么短剧公司!你知道具体地址吗?还有……李念安……到底怎么回事?”我语无伦次,雨水混着泪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父亲的声音疲惫而沙哑,带着一种被突然揭开伤疤的痛苦:“短剧公司?我……我不知道具体地址……你爷爷他……他以前是厂里的文艺骨干,爱写写画画的……那个念安,是你奶奶怀的第一个孩子,生下来没哭,就没活成……都快五十年了……你奶奶她……一直没过这个坎儿……西山公墓A区77号,是我和你妈当年偷偷去办的,没敢立碑,就埋了个小罐子……你奶奶怎么知道的?!她从来没问过啊!”
父亲的话像一块块拼图,拼凑出一个悲伤的轮廓。爷爷的文艺梦,奶奶无法释怀的丧女之痛,全都压抑在了几十年的寻常日子底下,最后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借由两块小小的手机屏幕,宣泄了出来。
我必须去城东碰碰运气。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父亲根据模糊记忆推测的、可能存在的短剧公司大致区域。司机看着落汤鸡一样的我,眼神怪异,但还是踩下了油门。
车窗外是模糊的雨夜城市。我不断拨打爷爷那台老年机的号码,永远是冰冷的关机提示音。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奶奶呢?她一个人在家,面对那件寄到的嫁衣,会做什么?
就在我心乱如麻之际,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是李卫国先生的家属吗?”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紧张。
“我是!我是他孙子!你找到我爷爷了?”我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
“我们在‘星光短剧工作室’门口发现一位老人,浑身湿透,神志有些不清,一直念叨着要找导演……他口袋里有个老年机,我们按了紧急呼叫键,第一个就是您的号码……”
谢天谢地!我立刻让司机转向,直奔“星光短剧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一栋老旧写字楼的角落。我冲进去时,看到爷爷蜷缩在接待处的沙发上,身上裹着一条薄毯子,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不住地颤抖。几个穿着休闲的年轻人围着他,脸上写满了无措和担忧。
“爷爷!”我扑过去,抓住他冰冷的手。
爷爷抬起浑浊的眼睛,看到是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下头,喃喃道:“……我……我来找导演……我想……我想问问……他们能不能拍个戏……就拍……拍一个小孩……平平安安长大的戏……不用大富大贵……就安安稳稳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哭腔,“……念安……要是能长大……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