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孤儿院的冬天,是渗进骨头缝里的湿冷。后院的积水坑结了一层薄薄的、浑浊的冰,像糊住的一层脏玻璃。我的指尖就是在这个时候,被狠狠踩进这片冰碴子里的。
钻心的疼,但比疼更尖锐的,是围着我的那几个女孩眼里,毫不掩饰的恶意。
带头的叫阿彩,比我大两岁,胳膊粗壮。她碾了碾脚踝,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看什么看?真当自己是仙女下凡了?晦气东西!”
拳头和踢打落下来,闷闷的,我蜷缩起身子,护住头脸。这种欺凌像冬天的冷风,一日一日地向我袭来。只因为我长得比她们白净些,性子又闷,不讨护工喜欢,便成了最好的靶子。
对此,我反抗过,但反抗只会招来更狠的报复,于是,我学会了沉默,像块石头一样承受着,直到他们觉得无趣。
就在意识快要被钝痛淹没时,一道陌生的,带着点娇憨怒气的声音划破了这片混沌:“你们在干什么!住手!”
身上的拳脚停了。
我勉强抬起头,透过散乱的头发,看见了一个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女孩。她穿着雪白的羊毛裙,外面罩着鲜红的呢子大衣,皮肤光洁得像是牛奶洗过。她站在灰败的院子里,整个人都在发光。她身边站着衣着华贵的市长夫人,此刻的她正微微蹙着眉。
不知道是在看我,还是在看阿彩她们。
我看到的是,阿彩她们顿时慌了,随即一哄而散。
紧接着,那个女孩她跑过来,蹲在我面前,眼里是纯粹的担忧和气愤:“你没事吧?”她伸出手想扶我,又看到我脏污的手和血迹,犹豫了一下,下一刻,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干净的真丝手帕,上面绣着小小的兰花。
待我没有反应过来时,她不由分说地温柔地按在我破了皮的嘴角。
“妈妈,她流血了!”她回头对着市长夫人充满担忧地喊着。
下一秒,市长夫人走了过来,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有怜悯,似有嫌弃,但更多的是某种审视和距离感。她温和地对女孩说:“笙笙,别乱碰,不卫生。我们去叫护工来处理。”
叶笙,后来我知道了她的名字。
听完市长夫人的话之后,叶笙固执地摇头:“她伤得很重!”
然后,她继续用手帕笨拙地替我擦拭着伤口,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擦着擦着,她看见了我一直攥着的右手。
我下意识地想藏,她却轻轻掰开了我的手指。
掌心躺着一块快要融化的水果硬糖,彩色的糖纸已经黏糊糊的了。那是我早上打扫卫生时偷偷藏起来的,唯一的甜头,也是被阿彩她们围殴的导火索。
叶笙看着那块脏兮兮的糖,愣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轻轻颤动。
忽然她把糖拿过去,剥开几乎粘住的糖纸,然后,当着我和她母亲的面,掰成了两半。较大的一半,她塞进了我沾着泥污的手里;较小的一半,她放进了自己嘴里。
一股从未闻过的、清甜的果香弥漫开来。
她鼓起腮帮子,对我露出一个毫无阴霾、天真无邪的笑容:“喏,分着吃就不疼了。”
那一刻,我冰冷僵硬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