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迁坟
林砚是在清明前三天接到堂叔电话的。
电话那头的电流声裹着南方特有的湿冷空气,堂叔的声音像泡发的霉豆腐,黏糊糊地粘在耳朵上:“砚娃,回趟槐溪吧,你爷的坟……得迁。”
林砚捏着手机的指节泛白。他离乡七年,从槐溪村考去省城读大学,再到留校做古籍修复,早已习惯了实验室里松节油的味道。
几乎忘了老家后山那片黑压压的槐树林,还有埋在槐树下的爷爷林守义。
“为什么要迁?”他问。
“村里要修旅游公路,刚好占了你爷坟头那块地。”堂叔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再说……最近槐树林不太平,前儿个二柱去砍树,斧头刚劈下去,树芯里流出来的不是汁,是红的,像血。”
林砚皱紧眉。他爷爷是槐溪村最后一个“守槐人”,一辈子守着后山那片三百年的老槐林。
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槐溪的槐,是镇着村子的,我死了埋在槐树下,替你接着守。”
挂了电话,林砚盯着桌上刚修复好的《清代民间丧葬考》,书页上“槐木易聚阴,忌作棺椁,忌葬于其下”的朱批,像血珠似的渗进纸里。
三天后,林砚背着背包踏进槐溪村。
村口的老槐树还在,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向天空,树皮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是历代守槐人留下的记号。
只是树底下多了台挖掘机,履带碾过泥地,压碎了刚冒芽的野草。
堂叔早在村口等他,脸比电话里听着更憔悴,眼窝陷进去,眼下一片青黑:“你可算来了,明儿一早就迁坟,村里找了张半仙看时辰。”
“张半仙?”林砚记得这人,小时候总在村口摆摊算卦,据说能通阴阳,可去年冬天林砚回家时,还听人说他中风瘫在床上了。
“是他儿子小张,”堂叔搓着手,声音发颤,“老的瘫了,小的接了摊子,说你爷的坟得在卯时迁,迟了会惹祸。”
晚饭时,林砚去了二柱家。二柱是村里的伐木工,前几天砍槐树的事,整个村子都在传。
二柱家的堂屋没开灯,只有灶房透过来一点昏黄的光。二柱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个酒瓶子,看见林砚进来,猛地抬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是……守义爷的孙儿?”
“叔,我来问你砍树的事。”林砚拉了把椅子坐下。
二柱灌了口酒,喉结滚动着,声音含糊:“那天我去后山砍槐木,村里要修公路,得清出一片地。我选了棵最粗的老槐,斧头劈下去,‘咔’的一声,树芯里就流红水,顺着木纹往下淌,黏糊糊的,还带着腥气……”
他突然把左手伸出来,摊开掌心,虎口处有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结的痂是暗红色的,像凝住的血:“我伸手去摸那红水,不知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回来就发低烧,夜里总听见有人在窗外喊我名字。”
林砚盯着那道疤,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话:“老槐有灵,砍不得,碰不得,更不能让血沾着。”
夜里,林砚住在爷爷留下的老房子里。
屋子久没人住,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墙角结着蜘蛛网,蛛网上沾着细碎的槐树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