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越野车像只被胶水粘在泥里的甲虫,2.0T的发动机在低吼中震得仪表盘发颤,四个米其林轮胎却只搅出一团团黑褐色的泥浆,顺着胎纹往轮毂缝里钻。他攥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着青白,手心的汗混着溅到手腕的泥点,凉得像块浸了井水的毛巾。
“操!”他骂着推开车门,右脚刚踩进泥里,冰冷的泥浆就漫过脚踝——是腐叶泡烂的腥气,裹着黑土的沉滞,顺着裤管往上爬。他蹲下来,用副驾座上的折叠伞柄撬轮胎,伞骨顶在淤泥里,只留下几道浅痕,反把伞面蹭得全是泥。“见鬼。”他啐了口,指尖蹭掉溅到眼皮上的泥点,抬头时正好撞进漫下来的暮色里。
深秋的天像块被揉皱的墨色绸子,黑风山的轮廓早模糊成一团,唯有车灯切开的那道光,照出眼前两条分岔路:左边是覆满枯叶的水泥路,叶片脆得像晒干的蝉翼,踩上去会发出细碎的断裂声;右边是羊肠小道,杂草齐膝,茎秆上挂着细小的露珠,风一吹就扫过小腿,痒得像有人用指甲刮。林野摸出手机,解锁时屏幕的光刺得他眯起眼——导航APP还在固执地跳着红点,“望溪村”的标记稳稳钉在地图中央,可周围的山形、道路,却和现实对不上半分。他放大图面,地图上的主干道是条铺着柏油的直路,路边还标着“村史馆”的蓝标,可眼前连个路牌都没有。
“信号呢?”他突然反应过来,把手机举过头顶。原本还剩一格的4G信号,像被风吹灭的蜡烛,“唰”地跳成“无服务”。紧接着,屏幕上的雪花点涌上来,电流的杂音刺得耳尖发麻。林野攥着手机的手在抖,指腹蹭过屏幕上的雪花,凉得刺骨——那是他连夜从北京赶回来的证据,行李箱里还塞着给奶奶买的恒温杯,降压药却只剩最后一盒,铝箔板被他捏得发皱。
三天前堂哥的电话还在耳边炸着:“奶奶摔倒,额头肿了个包,醒了就念‘槐树下的姑娘’,眼神跟丢了魂似的!我在工地赶工,你快回来……”林野当时正对着电脑改方案,咖啡凉在桌角,他抓起外套就往机场跑,连奶奶常吃的那种降压药都没顾上拿——幸好出发前翻了遍抽屉,把最后一盒塞进了公文包。
风卷着枯叶撞在车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玻璃。林野摸了摸后备箱——降压药的盒子还在,他掀开后备箱盖时,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涌出来,夹杂着车子里惯有的皮革香。盒身还带着车里的温度,他捏了捏,铝箔板的硬度透过指腹传过来,像奶奶平时攥着他的手。
暮色更浓了。林野抬头看天,乌云把最后一丝残阳都吞了下去,天地间只剩他这辆车,像个被世界遗忘的孤岛。远处的山林里传来一声鸟叫,拖得老长,像谁在哭。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指尖沾着黑褐色的渍——不知道是泥,还是自己吓出来的汗。
“奶奶还在等我。”他对着车外说了句,声音被风扯得七零八落。然后他关上车门,锁好,走向那两条路。左边的水泥路铺着枯叶,踩上去的声音很脆;右边的小道杂草丛生,能看见里面露出的青石板碎片。林野站在岔路口,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照片里的他站在暮色里,身后是两团模糊的路,像两只伸出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