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用分來的一塊紅布,簡單地辦了婚事。
沒有鞭炮,沒有宴席,只有幾個同樣窮苦的鄉鄰作證。
但那間重新修葺過的黃土屋裡,第一次有了屬於他們自己的、溫暖的燈火,有了她低低的、帶着羞怯的笑語。
他成了土地的兒子,用全部的生命去侍弄那幾畝田地。
犁地、播種、鋤草、收割,汗水滴進泥土,他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
妻子則用她靈巧的手,將破舊的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條,在屋後開了一小片菜園。
生活雖然依舊清貧,卻充滿了希望。兒子的降生,帶來了響亮的啼哭,像一道陽光穿透陰霾。
他抱着那個軟糯的小生命,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接着,大女兒、小女兒相繼來到人間。
炕上擠滿了孩子,屋子裡充滿了他們的哭鬧、嬉笑和學語聲。夜裡,他聽着孩子們均勻的呼吸聲,聽着妻子在灶間輕手輕腳忙碌的細微響動,會覺得過去那些在臭水溝裡的顫抖,在戰場上的亡命奔逃,都像是一場遙遠而模糊的噩夢。
這苦難,似乎是到頭了。
(1959-1961年)
然而,老天爺似乎總見不得他好。
饑荒,像一張無形而巨大的網,悄無聲息地撒了下來。
起初是田裡的莊稼長得稀稀拉拉,像生了癩痢的頭皮。
交完公糧,分到各家各戶的糧食,少得可憐。
從能照見人影的稀粥,到幾乎全是野菜、樹葉的糊糊,再到最後,所有能稱之為“東西”的,都被塞進了肚子。
村裡的老榆樹,皮被剝得精光,露出白森森的樹幹,像一具具骷髏。
河灘上的觀音土,成了搶手貨,挖回來和水捏成團,吃下去能暫時抵擋胃裡火燒火燎的空虛,卻拉不出來,肚子脹得像鼓,很多人就活活憋死。
田野裡,別說野菜,連草根都快被刨絕了。
人們的眼睛開始變綠,看着任何能動的東西,都帶着一種食慾的光芒。
老鼠、蛇、蟲子,早已絕跡。空氣中瀰漫着一種絕望的、死亡的氣息。
他家裡,妻子原本豐潤的臉龐迅速乾癟下去,顴骨高高凸起,皮膚蠟黃,緊緊包裹着骨頭。
她的眼睛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對食物的原始渴望和一種深不見底的麻木。
孩子們餓得連哭鬧的力氣都沒有了。
兒子,那個曾經虎頭虎腦的男孩,現在頂着一個顯得過大的腦袋,細弱的脖子似乎隨時會折斷,整日蜷在炕角,偶爾發出微弱的呻吟:
“餓……爹……我餓……”兩個女兒像兩隻小貓,緊緊依偎在母親身邊,連睜眼的力氣都省了。
他瘋了一樣在外面尋找任何可以入口的東西。
他挖過更深的土尋找觀音土,差點被塌方的土塊活埋;他偷偷去已經被掃蕩過無數遍的集體田裡,想撿拾一些遺落的、乾癟的穀穗,被看守的人發現,打得頭破血流。
他空着手,帶着一身傷痛回家,面對孩子們渴望而絕望的眼神,他恨不得把自己的肉割下來。
那是一個颳着北風,寒冷刺骨的深夜。
一家五口擠在唯一的一床破棉被裡,試圖用微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