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跟我扯那些有的没的!”刘胖子不耐烦地一挥手,像是要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就一句话,今天下班前,必须让它转起来!修好了,算你将功补过,思想上还有挽救的余地。修不好……”
他凑近一步,脸上横肉堆起,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深的威胁:“那就是你思想顽固,态度恶劣,故意破坏生产!你这个月的工分、粮票、肉票,统通扣光!我还要报告王主任,开你的批判会!”
说完,刘胖子重重地冷哼一声,转身,背着手,迈着胜利者的步伐走了,留下一个令人窒息的背影。
周围的轰鸣声再次成为主导,但陆明远能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更加刺人了。他默默地拿起放在脚边、同样是厂里最破旧的工具篮,步履沉稳地走向那台如同死寂巨兽般的龙门铣床。
他蹲下身,用一把螺丝刀,熟练地拧开电控柜的金属门。一股淡淡的、属于绝缘材料烧焦后的特有气味飘了出来,印证了系统的判断。他假意这里敲敲,那里看看,眉头紧锁,一副遇到天大难题的样子,内心却在飞速盘算,推演着各种可能。
直接修好,是最愚蠢、最危险的选择。
明确拒绝或修不好,立刻就会受到雷霆打击,失去赖以生存的工分和口粮,甚至可能被送去进行更残酷的“思想改造”。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用一种他们无法反驳、甚至不敢轻易反驳的方式,把这件事捅破天。他要将技术的客观事实,变成自己的护身符和反击的利刃。他要将压力和责任的皮球,裹上无可辩驳的数据和理论,稳稳地、狠狠地踢回去!
他需要的,不是扳手和万用表,而是纸和笔,是逻辑和知识。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而清晰的女声在旁边响起,像一道微光,试图穿透这污浊沉闷的空气:“陆明远同志,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需要帮忙吗?”
他抬起头,看见一张清秀而关切的脸庞。是厂医务室的医生苏晚晴。她不知何时来到了车间,或许是为某个工伤的工人处理伤口,手里还提着那个印有红十字的木制医药箱。她显然是听到了刚才那场不容忽视的冲突,秀气的眉宇间蹙着一丝担忧和不忍。
“谢谢苏医生,不用。”陆明远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平和,听不出喜怒,“一点技术问题,我能处理。”
苏晚晴看着他沉静得近乎异常的脸庞,以及那双与他二十二岁年龄绝不相符的、深邃如古井的眼睛,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在厂里传闻中沉默寡言、甚至有些懦弱的年轻人,似乎和想象中不太一样。面对刘胖子那样的羞辱和威胁,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眼神里没有惶恐,只有一种……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深沉的冷静。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说了句“那你小心”,便转身离开了。
陆明远看着她纤细而坚定的背影消失在车间的门口,目光收回,重新落回冰冷的机器上。他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油污和铁锈的空气,从工具篮里拿出一个边缘磨损严重、页角卷起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还有一支只剩下小半截的铅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