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夫家被判满门抄斩那日,曾与我私定过终身的太子带人赶了过来。
他从掌刑官的名册上划去我的名字,八抬大轿将我娶进东宫。
所有人都夸我命好,赌我很快就能坐上太子妃的宝座。
殊不知,我在东宫连最低贱的下人都不如。
太子甚至逼迫我每日跪在塌下听他与别的女人欢好。
还要在结束后捏着我的下巴问我:
“当年你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孤,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他不知,我这些年过得并不好。
不仅伤痕累累,还得了重病,已是油尽灯枯了。
1
刚被轿子抬入东宫,李明玄便粗暴地将我拽了出来。
接着在一众下人诧异的目光下,攥着我的胳膊将我甩到了下人房前的石阶上。
我半边身子撞到石阶上,喉头立即涌上一股腥甜。
强压着咽下那口血后,李明玄冰冷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自我头顶响起:
“姜璃雪,今后你就住在这下人房里,白日帮依依诊脉治病,晚上还要做了和他们一样的活计后才准休息,明白吗?”
果然,李明玄还在记恨我当年离开他后嫁给了他的宿敌。
如今将我救回来,也只是为了羞辱。
但他口中的依依是谁?
......好熟悉的名字。
还没等我问出口,一声娇弱的音调响起:
“咳......明玄哥哥,我听说你带了人回来。”
我循声望去,在见到来人后瞪大了眼睛。
叶依依,这个曾经被我当做亲妹妹对待的丫鬟。
三年前那场变故中,她消失无踪。
没想到,如今竟然出现在了李明玄的东宫里。
我面上溢出喜色,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想要凑近看她。
“依依,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
可我还没触碰到叶依依的衣角,她就畏缩着躲到李明玄身后,皱起眉头瞧我。
李明玄同样不满地盯着我。
时隔三年,头一次再以如此近的距离面对他,却将他眼底的嫌恶看了个分明。
“还需要孤再提醒你一遍吗?姜璃雪,你只是一个下人,注意你的举止。”
叶依依扯了下他的袖口,指着我问道:
“明玄哥哥,她当初把你害得这么惨,你还将她救下,放入东宫做什么?”
我心头一颤,为这控诉,也因这说出控诉的人。
李明玄耐心地劝她:
“她虽心肠烂透,但医术还是绝佳,留下来为你治病调理身子再好不过。”
“况且,你曾被她使唤了这么多年,如今也该换她来服侍你了。”
叶依依虽目露不满,但也只能咬紧唇瓣,在狠狠剜了我一眼后点头应下。
2
接下来的五日,我一直没能找到和叶依依单独交谈的机会。
李明玄将她护的很好,只准我为她把脉后再亲自煎好药方为她送去,不得多事。
这其中即便耗费再多再贵再稀有的药品,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得益于此,也偷偷藏了几株上好的人参延缓自己的病发。
同时,宫里下人对我的态度彻底发生了转变。
由最初的尊重、疑惑、小心翼翼,到了如今彻底的鄙夷打压。
在白日侍奉完叶依依后,我还要回到下人房,捡着去做他们不愿意干的活计。
就在我借着夕阳,清洗着堆如小山般的污浊衣物时,手腕突然被人扯住。
李明玄一把将我拽起来,手掌狠狠掐住我脖颈。
“孤让你给依依调理身子,可你竟敢对她下毒?”
他眼底的怒意喷涌而出,掌间的力道也渐渐收紧。
我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拼尽力气才艰难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有......你放开我......”
李明玄命侍卫将我押入叶依依的卧房内。
她果真面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正由侍女小心地喂着药。
可我分明什么都未曾对她做过。
“姜璃雪,孤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我仰起头认真道:“这绝不是我做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去检查药渣。”
李明玄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呵,果真是顽固不化。”
“今晚你就跪在依依房外守着,什么时候她彻底恢复了才准回去!”
说罢,他没再多看我一眼,转身拂袖离去。
东宫的夜晚很冷。
李明玄走后没多久,叶依依便醒了,但她嘱咐下人不用支会太子。
她命人“不经意间”将洗脚水泼了我一身。
接着搬了把靠椅坐在房门口,漫不经心地观赏着我冻到发颤的样子。
我咬牙问她:“为什么?”
叶依依却勾唇笑了笑,抬手支开下人,披着大氅一步步走到我面前。
“你问我为什么?姜璃雪,我倒还想问问你为什么,为什么你生下来就是大小姐,而我是被你呼来喝去的丫鬟?”
“你知道吗,每当你一副假惺惺的模样送我东西,跟我姐妹相称的时候,我都多么恶心,你究竟凭什么?”
“但还好,现在我才是能待在太子身边的人,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告诉他,当年是你背叛了他,而我冒死救了他,我是他的恩人,我可以堂堂正正待在东宫。”
“可是,他明明能看出我的情意,却从不肯碰我,不肯让我成为他的女人......”
叶依依脸上浮现出一抹迷茫,看向我的目光中又多了几分恶毒。
她抬手狠扇了我一巴掌,怒声道:
“李明玄他在卧房里藏了你的画像,即便他认为你害了他,即便你嫁给他的仇人,可这么多年,他还是爱着你。”
“甚至在你因夫家而被判斩首时,不惜冒着触犯圣怒的风险,也要跪上一夜只求拿军功换你一命。”
“姜璃雪,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彻底憎恶你,放弃你?不如......让他看看你放荡的真面目如何?”
我嘴角溢出一抹血丝,攥紧了指节在地上后退两步:
“你要做什么?”
叶依依从袖中掏出一包药粉,捏着我的下巴就要逼我服下。
挣扎间,我嗅出了那药中浓烈的快活散味道,剧烈反抗着想要推开她。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异动。
3
“孤来看看依依,她醒了吗?”
“殿下,叶姑娘她......”
“支支吾吾的做什么,让开!”
叶依依同样听到外面的动静,她转了下眼珠子,突然松开我,将那包药全都吞入自己口中。
紧接着,状似柔弱地瘫倒在地上,发出声声嘤咛。
李明玄一进门,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
他阔步上前,将叶依依抱入怀中:
“依依,你......这是怎么了?”
询问间,他目光落到我身上,看到我肿起的脸颊后,瞳孔缩了一下。
但转而又紧锁了眉头:
“姜黎雪,刚刚这里只有你们二人,说,你究竟对她做了些什么?”
叶依依面上红透,难耐地在李明玄怀里扭动着:
“明玄哥哥,求你救救我,她......她方才对我用快活散,说要将我丢进乞丐窝,毁了我的清白,这样......我就没有脸面再缠着你了,呜呜。”
李明玄听完她的话后,望向我的眸色深了几分:
“她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了将她从我身边赶走,才做了这些?”
我捂住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咳了起来,眼前阵阵发昏,连李明玄近在咫尺的声音都听不真切了。
这才想起,今晚一直被罚跪在这里,还没来得及吃药。
抬手擦去嘴角血迹,我嗓音沙哑地开口:
“李明玄,你的依依已经恢复了,还有了力气在这里陷害我,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跌跌撞撞从地上爬起来想要离开时,却被李明玄扯住手腕。
他眸光沉沉望向我,像是在暗中与我较着什么劲,但最终也只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解药。”
“不是我干的,我没有解药。”
叶依依的难受已经不像是在装,她身体瘫软在李明玄身上,脑袋难耐地在他颈间蹭来蹭去。
“帮帮我,我好难受......”
一众仆人纷纷会意地垂下脑袋。
李明玄额角青筋都在跳,不知是被气得,还是忍得。
最终,他拂袖一挥,将叶依依打横抱了起来,紧盯着我沉声吩咐:
“都下去吧。”
“姜璃雪留下,为孤和依依侍候。”
叶依依都因他这话清醒了几分。
“殿下,这......不太好吧?”
“放心,像她这种女人为了往上爬不知道勾搭了多少男人,一定深谙此道,定能侍候好你我。”
叶依依目光挑衅地扫了我一眼,头埋在李明玄怀中轻笑出声。
我压下心头的苦涩,低眉顿首:
“是。”
4
我跪在他们床榻下,被迫听着那此起彼伏的声音。
头脑有些发昏,我鼻腔一热,地上一滴、两滴,落下鼻血。
记忆一下子回到三年前。
我在河边救下还只是普通皇子的李明玄时,他也流了很多血。
我让彼时还是丫鬟的叶依依帮着把他拖回家,亲自施针为他治疗,用流水般的名贵药材救回他一条命。
在为他诊治的数月里,我们渐渐熟悉,也互生情愫,私自约定下终身。
李明玄告诉我,他的母妃和将军杨凌的阿姐在后宫不对付,这次出征他便被陷害,险些死在了杨凌的手里。
外面杨凌的人都在找他,他现在只能躲在我家的府上保命。
但日后回朝,定会扳倒杨凌,光明正大地将我娶回去。
可谁知,就在无比寻常的一天,一伙人将府邸团团围住,说我们窝藏了犯人。
幸而李明玄当时正在山下采药,没有被搜捕出来。
我将眼下所有的金银细软塞给叶依依,把她从狗洞送出去,叮嘱她带着这些东西找到李明玄,让他快逃。
那伙人将府邸围了三天三夜,直到得知李明玄回朝的消息。
杨凌愤怒地在我家府上打砸,找了个莫须有的罪名将爹娘关了起来,逼我嫁给他做妾室。
为了发泄怒火,也为了恶心李明玄。
全府人的性命都在他一念之间,由不得我选择。
成婚那日,李明玄从皇宫出来只身闯入将军府,红着眼问我为何要这么对他。
为什么要暴露他的行踪成为投靠杨凌的投名状。
为什么,不肯再给他一些时间。
当着杨凌的面,我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
这些年,我忘掉了很多事,却永远都忘不掉当时,李明玄眸中的痛心与荒凉。
眼泪一颗颗砸下,将地上那抹鼻血的红稀释了几分。
慌乱将其擦去后,我开始止不住地发出阵阵轻咳。
榻内的动静中断了。
不过片刻,李明玄披着外衣站到了我的面前。
他俯下身,一把捏起我的下巴,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我。
“呵,故意搞出这动静,为了引起孤的注意?”
“怎么,你这是后悔了吗?”
“当年你为了荣华富贵背叛孤,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昔日被杨凌鞭打过的旧伤在衣衫下隐隐作痛。
李明玄动作突然顿住,目光透过我的衣领往脖颈下的皮肤望去。
那里隐约可见狰狞的疤痕。
“姜璃雪,你身上这是怎么了?”
第2章 2
他忽地皱起眉头,伸手就探了过来。
就在他即将触碰到我的前一秒,我猛的打掉了他的手,迅速拢起衣领,目光平静的看着他,冷声回答着他先前的问题。
“已经走到这一步,后不后悔的还重要吗?”
“李明玄,你给过我后悔的机会吗?”
我想,在这三年里,我是有解释过,求过他的。
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却如何都记不起来了。
李明玄听到我的回答后,方才眼底的那份担忧瞬间消失了。
他嫌恶的从我身上移开目光,拿手帕仔细擦拭着方才触碰过我的手指。
“如此甚好。”
“滚吧,别待在这间房里,碍孤和依依的眼。”
5
我回到下人房里,匆匆服了药躺下休息。
但夜半还是发起了高烧。
因着这场高烧,脑海中放映起一段曾被我刻意忘掉的往事。
初嫁给杨凌时,他因着新鲜,对我还不算太坏。
但我却在三个月后被府医诊出有孕,按照时间推算,那是李明玄的孩子。
我隐瞒不语,只说这是杨凌的孩子,他高兴许久,连派给我的份例都多了些。
可孩子出世后,却被杨凌发现他竟和儿时的李明玄有八分相像。
他当即便要摔死孩子,被我拼命拦下。
后来为了声誉,杨凌也只能咬着牙认下。
但我的日子却愈发艰难,每每在他醉酒或失意时,都要承受无止境的殴打。
即便如此,为了能让我的昱儿活下来,我也心甘情愿。
可我却没想到杨凌竟会趁我不在,将未满一岁的昱儿带去猎场打猎。
等我匆忙赶到时,猎场已空无一人。
遥远的树下有一黑色襁褓,传来声嘶力竭的孩童哭声。
我心下一颤,跑去一看竟真是我的昱儿,他脸上爬满了毒虫,浑身是包。
最要命的是手臂处被蛇王咬下的伤口,哪怕我在第一时间为他吸出了淤血也见效不大。
我颤抖着拿出银针封住了昱儿的部分穴位,但若不及时医治,他撑不过今夜。
傍晚开始淅淅沥沥下起大雨,我求遍了药房都找不到最为见效的药材荆棘草。
怀中孩子的呼吸渐弱,我抱着他在雨中跌倒,迎面撞上一顶轿子。
那是太子的轿辇。
紧接着,我在太子轿辇的后方看到了荆棘草。
皇帝咳疾,御医说燃烧荆棘草最为有效,而李明玄便是奉命前来民间购置的。
我瞬间燃起希望,匍匐跪在他的轿前道明情况求药。
李明玄掀开帷帐,冷着眼看着我和怀中的孩子:
“姜璃雪,你是看孤当上了太子,怕杨凌地位不稳,故意使出这种计谋来靠近孤吗?”
“什么中毒,什么求药,怎么偏偏就需要孤身后的荆棘草,孤还真就不信,杨凌他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我深知李明玄还在因当年的误会记恨我,根本顾不得这许多,一股脑地跟他解释。
我说,我并没有背叛他。
我说,我在府邸被围后的第一时间派了人去通知他。
我说,我是被迫嫁给杨凌的,如果他不出手,孩子真的会死。
可李明玄说了什么呢?
他说:
“死就死了,让孤救你和那姓杨的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怕惹了孤的晦气!”
那日的漫天大雨中,昱儿在我的怀里断了气,我也哭到险些断了气。
后来,我大病一场,身体渐弱,神志愈发不清醒。
也忘记了好多事。
6
从这场噩梦中惊醒后,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呆愣了好久。
最终悲哀的发现,这不是梦。
那些因过度悲伤而刻意忘记的事,我全都记起来了。
房外天色已是大亮,叶依依先前中毒,李明玄出于谨慎没有再逼迫我去伺候她。
我剧烈喘息着,高烧发的汗濡湿了衣衫。
手从黏腻的衣衫下摸到了一块莹润的玉佩。
这是当时定情时,李明玄送给我的信物。
也是后来为了给昱儿保平安被我塞入他襁褓中,又在他身体僵硬后亲自拿出来的东西。
“你手里拿的什么?”突然一道凌厉的声音响起。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将玉佩藏进手心。
往窗外一看,原来是总管在教训手脚不干净的下人。
我心底自嘲一笑。
是啊,李明玄怎么会纡尊降贵来下人房找我呢?
算算时间,今日正是昱儿的忌日。
那便将这枚见证过他爹娘过往的玉佩,留给他吧。
我剪了些纸钱,在院落找了个无人的地方烧起了火。
可刚拿出那枚玉佩,火盆就被突然冲过来的人一脚踢翻。
“姜璃雪,皇宫内不许祭祀,你是想害死我们吗?”
经历昨天那一夜,叶依依如今脸色红润了几分,发髻也换成了妇人惯会盘的样式。
她居高临下地瞧着我,眼睛一亮,瞥到了我手里的玉佩。
“这不是明玄哥哥的东西吗?你什么时候偷去的,交出来!”
我早已心如死灰,无心与她争辩。
只是站直身子,握紧了玉佩,将手背在身后:
“玉佩是李明玄送给我的,并非我偷的。今日我还有重要的事,没有功夫应付你的挑衅。”
说着,我附身去捡那火盆。
可叶依依却一脚踩到了我手上,还尤嫌不够地用力往下撵了撵。
“哦,我知道了,明玄哥哥这玉佩原是一对,而你手上这枚是他当年送你的定情信物,对吧?”
“姜璃雪啊姜璃雪,如今我才是明玄哥哥的女人,是未来的太子妃,这玉佩按理来说也应该是我的东西,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个道理?”
她移开脚,蹲在我面前单手一摊:
“识相的话,赶紧交出来。”
我警惕地盯着她:
“叶依依,我先前待你不薄,如今你如愿跟了李明玄,我也不会跟你争抢什么,我只想留下这一枚玉佩,你为什么非要——”
可我话还没说完,叶依依身后的侍女便一左一右押住了我。
叶依依轻而易举地从我手中夺走玉佩,饶有趣味地拿在手里打量着。
“你说的没错,这东西我的确也不是非要不可。”
“但怎么办呢,越是看你如此在意它,我就越是想从你手里抢走。”
“姜璃雪,你说你不会跟我抢李明玄了,那你倒是还留着这枚玉佩做什么?今日倒不如让我大发好心,来绝了你这最后的念想!”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将手里的东西往地上摔去,玉佩顿时四分五裂。
盯着那枚彻底碎掉的玉佩,我的心跳有一瞬间是静止的。
眼前还回荡着将它送给昱儿后,小家伙笑呵呵拿在手里把玩的模样。
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娘亲,也不能留给我已故的孩子什么东西,而叶依依却要将我最后的念想也毁掉。
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后,我再也无法维持理智。
“为什么......为什么要毁了它?”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逼我?”
猛地冲开两侧侍女的束缚后,我疯狂地捡起地上的玉佩碎片,不管不顾地往叶依依身上刺去!
7
可那玉佩还没触碰到叶依依,就被一只大手稳稳接住。
李明玄怒火中烧地盯着我,他身后的侍卫立即跪了下来:
“殿下,您受伤了。”
李明玄充耳未闻,手掌顺着玉佩牢牢按住了我的手,面色阴鸷万分:
“姜黎雪,你竟敢当众伤人,你是疯了吗?”
叶依依顺势委屈的躲在了李明玄身后。
“你放开我!你根本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当即红了眼,咬紧牙关奋力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容不得我挣脱半分。
忽的,我放弃了抵抗,扯开唇角大声的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继而撕心裂肺的大叫出声:
“啊!李明玄,你才是疯了,你们就是一群蛇鼠一窝的疯子!为什么要沾上我,害了我,害了我一府人,害了我的昱儿,现在连一枚玉佩也要从我手里抢走毁掉!”
“你不是太子吗?你不是未来的明君吗?为什么要是非不分到如此地步,我救了你的命,给你毫无保留的爱,我从没有背叛过你,你为何从不肯信我!”
“你如今什么都有了,与其绞尽脑汁报复我,倒不如去彻查当年的真相,查查是谁暴露了你的行踪,又是谁派人拿着家里所有的钱财去救你,你去查啊!”
我嘶吼到喉咙沙哑,耗尽了胸腔内最后一丝气力。
在李明玄瞪大双眸的惊诧目光下,再也控制不住地将一口鲜血喷到他的衣衫上。
接着腿脚一软,眼前发黑,合上了眼皮。
8
不知昏迷了多久。
醒来后,我发现身下的床褥很软,这不是下人房,而是......太子的寝殿。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这才发现有人正趴在床榻前,我的身旁小憩。
那人一抬头,竟是双眸都充斥着血丝的李明玄。
见我醒了,他立马激动地握住了我的手。
我微蹙了下眉头。
许是发现自己动作太过急切,李明玄又瞬间放开我,轻咳了一声:
“你醒了。”
我没有说话,静静地打量着他,很快,他再次开口,语气又差了几分:
“姜璃雪,你可知在你装病昏迷的一天一夜里,依依也因为你的惊吓,在床榻上一直躺着?”
我张了张口,嗓音干涩沙哑:
“既如此,你还守在我身旁做什么,为何不去见她?”
李明玄被我话语刺得染上些薄怒:
“那还不是因为你故意搞这些鬼把戏!”
“孤已经找御医给你瞧过了,他说你身体亏空,气血不足,危在旦夕......”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姜璃雪,孤知道你医术顶尖,想要装病骗过御医也未尝不可,但,你究竟为什么要装成一副虚弱的模样来,那日还吐了这么多血?你若是想要赢取孤的怜惜,只管低头认错便是,孤......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不必了。”我嗤笑一声,抬手打断了他:“我没有装,李明玄,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肯信我一次?”
李明玄眼睫轻颤了下,继而皱起了眉头: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从没有骗过你,也没有背叛过你。先前你为陛下采集荆棘草时我曾解释过一次,你不信,我自此失去了昱儿,也染上了这身重疾。”
“两日前我失控冲你大吼的那些话也是真的,叶依依毁了我留给昱儿的玉佩,我想杀了她,也恨你黑白不分,认错了恩人。”
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胸腔中总算通畅了几分。
李明玄似是从我的话里捕捉到什么关键处,眉头舒展开,露出抹讽刺笑意:
“孤明白了,你故意说这些来挑拨孤和依依的关系,不过是为了报复孤当年没有救你和杨凌的那个野种?”
“啪!”
我怒不可遏地抬手扇了李明玄一巴掌。
野种这个词,我曾在杨凌的口中听过无数遍。
也曾紧紧捂住昱儿的耳朵,怕他记住半分。
可为什么,昱儿已经死了,他的亲生父亲非但没有丝毫愧疚,还要这样说他!
我胸膛剧烈起伏着,冲他吼道:
“你住口!”
“昱儿不是野种,他是你我在相爱时怀上的孩子,你是他的父亲,为何也要说这种话伤他的心!”
因为情绪过分激动,说完这句话后,我又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9
李明玄整个人愣住。
第一反应是拿手帕为我擦着血。
紧接着声音发颤地问:
“你、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脱力依靠在床榻上,心下一片荒凉,已经不想再多看他一眼。
“你去查吧,查三年前真正暴露你行踪的人,查叶依依给你的细软里是否有我姜府的标记,查昱儿的画像......是否和你儿时一模一样。”
李明玄将手帕塞到我手里,“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慌乱的模样有几分滑稽。
“好,孤去查,孤亲自去查。”
他就这么跌跌撞撞走了出去。
不知他吩咐了些什么,在他走后的这几天里,我一直被安排在他的寝殿中修养。
宫里下人对我的态度也好了不少,每日好吃好喝送到嘴边。
但我的心情却比以往更加沉重了几分。
已经打算好,无论李明玄这次回来查到些什么,我都不能再与他纠缠了。
我时日不多,还有未完成的事情等着我,我耽搁不起。
就在我沉思之际,房门突然被人从外粗鲁地推开。
是叶依依。
不过几日未见,她神色憔悴了许多,就连从前那份张扬的神色都收敛了几分。
此刻,她正阴恻恻地盯着我,袖子里藏了什么东西,一步步朝我走来。
我下意识将手探向枕下。
那里有我藏的银针。
“姜璃雪,你这个贼心不死的贱婢,事到如今还敢跟太子说一些莫须有的话,怎么,你真觉得自己能抢得过我?”
“我就不信,一个死人,还能有什么本事跟我斗!”
眼前寒光一闪,叶依依竟从袖中掏出一把刀,猛地朝我胸口刺了过来。
我瞪大双眸,迅速抬手挥针刺向她的穴位,但力道不如从前,终是慢了几分。
因这毫秒的偏差,那把刀还是刺入了我的肩膀。
我忍着剧痛,将已被封住穴位不能动弹的叶依依一把推开,猛咳出一口鲜血。
这时,一道撕心裂肺的声音响起:
“姜璃雪!”
风尘仆仆的男人飞速朝我跑来,扶住我随时瘫软下的身体。
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插在我肩膀上的刀,再也不复太子的威严。
10
叶依依刺伤我的那把刀上有毒。
即便李明玄拿出皇帝赐他保命用的天山雪莲替我解了毒,但我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也撑不过太多日子了。
而且,病情也彻底瞒不住他了。
李明玄总算明白,我是真的要死了。
他开始不眠不休地陪在我身边,耐心喂我喝着总会吐出大半的药。
“阿雪,孤全都查到了,当年是叶依依为了钱财暴露出孤的位置,而你非但没有做过对不起孤的事,还嘱托她带着细软告知孤离开......孤,孤当时被你嫁给杨凌的事情气昏了头脑,竟然相信了恶人挑拨,反而去冤枉你。”
“叶依依她怎么敢,你待她亲如姐妹,她恩将仇报多次冤枉陷害你不说,竟还敢妄图取你性命。”
“阿雪,你放心,孤已经下令杀死了叶依依,从此以后,孤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那枚玉佩孤已经派工匠仔细修缮了,你......你可以把玉佩拿去给昱儿了。”
说起昱儿,李明玄握住我的手,落下一滴泪水。
“是孤对不起昱儿......他是你我唯一的孩子,孤怎么就那么蠢,眼睁睁对他见死不救......”
我闭了闭眼,偏过头去,没再理会他这鳄鱼的眼泪。
又过了半月。
李明玄发现了我身上被鞭打留下的那些触目惊心的瘢痕。
他气得刨了杨家祖先的坟,又一掷千金去为我求得祛疤的灵药。
我依旧吃不下多少食物,咳出的血依旧会浸湿一盆的帕子。
所有人都知道我这幅身子撑不了太久,瘢痕的去除与否意义不大,但他还是固执地亲自为我涂着药膏。
我推开他的手,开口说了数日来的第一句话:
“李明玄,你送我回岭南吧。”
岭南是我的家乡,是我与李明玄相识的地方。
也是后来杨凌为了逼我嫁给他,将我爹娘关押的地方。
哪怕如今杨凌迫害皇子的事件败露后被满门抄斩,但我爹娘一直被关在岭南的狱中。
我仍抱有一丝希望,他们可以因此逃过一劫,他们还活着。
11
一开始,李明玄坚决不肯放我离开。
在他眼里我病重至此,理应留在东宫接受悉心照料,哪里能去岭南那种苦远之地。
可随着我身体每况愈下,也是他先松了口,颤声求着我:
“好,孤带你去岭南,阿雪,你不准再吐血了。”
或许是回光返照,又或许是想到即将再见爹娘的期盼,我一路无恙地到了岭南。
李明玄早已安排好住所。
他劝我先稍作休憩,当地官员会亲自来跟我汇报情况,将我爹娘放出来。
可我一刻也等不及了。
无奈之下,李明玄只好命车夫带着我们直达岭南地牢。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头一次主动拿着铜镜整理了一下装束。
三年不见,不知爹娘是否安好。
若是让他们看到我病成了这副模样,已经时日无多后,他们该难过成什么模样。
我不出面见他们,会不会更好?
但他们一定也像我想念他们一样,想念着自己的女儿吧......
可这一切担忧,待到达现场后都成了空。
此处一片荒芜,长满了杂草,哪还有什么地牢?
我顿时涌上一阵没由来的心慌,被李明玄一把扶住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阿雪,你先别急,孤已经派人去请了县令,他一定知道你爹娘的下落。”
这时,一名官员赶来过来,战战兢兢的跪在李明玄面前道:
“太子殿下,微臣已经去查过了,您说的姜家夫妇是曾被杨凌关入过地牢不假,但......”
“但这地牢早在三年前就遭遇火灾,他们二人都葬身火海中了啊!”
犹如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响。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甩开李明玄的束缚后一把揪出官员的衣领,大吼出声:
“你说什么?他们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是......已经死了三年了。”
他的话像一把刀刺入我的胸膛,我脱力松开了他,一下子瘫倒在地,喃喃自语:
“不,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明明,由我这不孝女带给爹娘的苦难马上就要结束了。
可他们怎么会早就死在了和我分别时的第一年。
被李明玄带回住所后,我的眼眶已经干涩到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李明玄被我这幅空洞的模样吓坏了,在我耳边一遍遍地劝说着:
“阿雪,是孤对不起你,没有早点替你安顿好一切。”
“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相信他们在天上也不愿意看到你这幅模样。”
“无论如何,孤都会陪着你,不会让你一个人的,你好好睡一觉,睡醒后、睡醒后就......”
我知道,他想说睡醒后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可他说不出来。
那些故人,该死的,不该死的,全都死光了。
而我这幅病体也撑不了太久了。
一切已经变成这副模样,还有什么希望好起来呢?
12
我们没有急着从岭南回去。
一连几日,我都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爹娘死了,仅剩的还能支撑我求生的那股气也没有了。
就在一个无比平常的夜晚。
我光脚下床走出了房门,在一片皎洁的月光下一步步走出这座临时的府邸。
走到一座桥前时,我停了下来,转身对身后的人说:
“别跟了。”
李明玄来不及躲藏,站在原地像个无助的孩童。
他举起手上的鞋子:
“阿雪,你忘了穿鞋......”
我轻笑一声,答非所问地对他说:
“你上次同叶依依欢好后,曾问过我是否后悔。”
眼前的男人呼吸轻窒了下,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
我无比平静地说道:
“我那时没有给你明确的答复,但此刻,我想清楚了。”
“李明玄,我好后悔,如果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宁可从来不曾结识过你。”
“因为你,和你身边的一切,都太令人恶心了。”
“别再跟上来。我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死。”
我望了眼他手中的鞋子,摇了摇头,转身离去。
天空洋洋洒洒地落下了雪,李明玄一动不动地伫立在桥下,被冰雪掩盖成了个雪人。
沿着前路一直走到了太阳升起时,我彻底走不动了。
眼前是重重山岭,而我正站在一处半山腰的位置。
这地方不错。
不仅能被轻风吹拂到,还能时常沐浴阳光。
那就这里吧。
我和衣静静地躺了下来。
在意识消散的最后片刻,有什么东西滴落到我脸上。
应当是雪吧。
可那触感温热的,又像是泪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