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领回个清纯女孩,说以后是一家人。
她打翻汤碗躲到我哥身后,红着眼说我讨厌她。
我抽出了她藏在背后的手机——录音键还亮着。
我删掉录音,对她笑:“戏不错,留着演给自己看。”
我以为这就结束了。
直到她出狱后,每天在我家楼下抬头望。
她说:“姐姐,这次我不演了。”
这次她要的,是我的一切。
我爸出差半个月。
回来时领了个女孩。
“小雅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他拍拍我肩,“你是姐姐,多照顾她。”
女孩躲在爸身后,探出半张脸。齐肩黑发,眼睛很大,看人时怯生生的。
“她叫陈雅。”爸补充,“十五岁,比你小两岁。”
我盯着她看。
她手指绞着衣角,声音蚊子似的:“姐姐好。”
“你好。”我说。
晚饭时,她一直埋头扒饭。我爸给她夹菜,她小声说谢谢,脸埋得更低。
我哥凑近我耳边:“装的吧?”
我没说话。
我爸正把排骨夹进她碗里:“别拘束,以后这就是你家。”
女孩眼睛红了,泪珠啪嗒掉进碗里。
我爸慌了:“怎么了?”
“没、没事。”她抹眼睛,“就是……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
我爸心疼坏了,又给她盛汤。
我哥翻了个白眼。
我把汤勺递过去:“自己盛。”
女孩手一抖,勺子掉在桌上。
“对不起!”她站起来,椅子腿刮出刺耳声响,“我、我不是故意的……”
“坐下。”我说。
她坐下,肩膀缩着。
我爸瞪我:“温柔点。”
我低头吃饭。
夜里我去厨房倒水,听见阳台有说话声。是那女孩,声音压得很低。
“……嗯,住进来了。他家挺有钱的,对我也还行……就是那俩孩子不好对付……知道,我会装的……”
我站在暗处。
她挂了电话,转身时看见我,手机差点摔了。
“姐、姐姐?”
“打电话?”我问。
“给、给以前的朋友……”她攥紧手机,“报个平安。”
我点点头,从她身边过去。
她忽然问:“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停下。
“我爸喜欢就行。”我说完就走了。
第二天午饭,汤碗刚端上来。
陈雅突然站起来,碗被她碰翻,热汤溅了一地。
“啊!”她跳到一边,眼眶瞬间红了。
我爸连忙问:“烫着没?”
她摇头,眼睛却看向我,然后小步挪到我哥身后,拽住他衣角。
“哥……”声音带着哭腔,“姐姐是不是讨厌我?”
我爸皱眉:“怎么回事?”
她抽泣着:“刚才……姐姐说我是外人,不配和你们一起吃饭……”
餐厅安静了。
我爸看向我,眼神带着质问。
我哥先动了。
他猛地转身,扣住陈雅手腕。陈雅吃痛:“哥?”
“手机。”我哥说,“另一只手,拿的什么?”
陈雅脸色变了,想往背后藏。
我已经走过去,从她手里抽出手机。
屏幕亮着。
录音界面。红色的录音键还亮着,计时器跳动着数字。
我爸走过来,看清屏幕,表情僵住。
“不是的……”陈雅慌了,“这个是……我……”
我按下删除键。
然后把手机递还给她,对她笑了笑:
“还是留着演给自己看吧。”
她脸刷地白了。
我爸看着她,又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我哥松开她手腕,上面一圈红印。
“爸,”我转身盛饭,“汤没了,将就吃吧。”
我爸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坐下。
陈雅还站着,眼泪这次是真的掉下来了。
没人理她。
她自己拉开椅子坐下,埋头吃饭,再没抬头。
饭后我爸叫我去书房。
关上门,他点了根烟。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问。
“昨晚听见她打电话。”我说,“装可怜,博同情,老套路。”
我爸揉眉心:“她妈是我以前……朋友。去世前托我照顾她。”
“所以你就往家领?”
“她没别的亲人。”
“她有。”我说,“昨晚电话那头,叫她‘宝贝’。”
我爸手一顿。
“录音的事,我会处理。”他最后说,“但人已经接来了,暂时得住下。你们……尽量和平相处。”
我没答应,也没反对。
回房间时,陈雅站在她卧室门口,眼睛红肿。
“姐姐,”她小声说,“对不起。”
我走过去。
“不用演了。”我说,“我爸不在。”
她咬唇,眼神忽然变了。
那点怯弱褪去,剩下的是冷冰冰的敌意。
“你会后悔的。”她说。
我笑了:“试试看。”
门在我面前关上。
我回到自己房间,给我哥发消息:“盯着她。”
他回:“早就在盯了。”
晚上,陈雅在客厅看电视,挨着我爸坐,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模样。
我哥从她身后经过,忽然弯腰。
“耳机线露出来了。”他说。
陈雅一惊,下意识摸口袋。
“偷录上瘾?”我哥挑眉。
我爸看过来。
陈雅慌忙摘下耳机:“我在听歌……”
“歌名?”我问。
她卡壳了。
我爸叹了口气:“小雅,回房休息吧。”
她走了,背影僵硬。
我爸看着我们:“她是个可怜孩子。”
“可怜不等于可以作妖。”我说。
我爸没反驳。
夜里十二点,我听见走廊有脚步声。
开门缝看。
陈雅穿着睡衣,走向我爸卧室。
抬手要敲门,又停下。
站了几秒,转身回去了。
我关上门,给我哥发信息:“她刚才想去爸房间。”
“猜到了。”他回,“明天开始,房间装摄像头。”
“爸同意?”
“他必须同意。”
第二天早饭,陈雅眼睛又红了。
“叔叔,”她小声说,“我、我想搬出去住。”
我爸一愣:“为什么?”
“我怕影响你们家庭和谐……”她抹眼泪,“姐姐和哥哥好像都不太接受我。”
我爸看向我们。
我放下筷子。
“接受啊。”我说,“怎么会不接受?你住多久都行。”
陈雅愣了。
我哥点头:“对,当自己家。”
我爸松口气:“那就好。”
陈雅勉强笑笑,笑得很难看。
饭后我哥出门,说是买点东西。
回来时拎着两个小盒子。
“家庭安防升级。”他当着陈雅的面拆开,“走廊、客厅、餐厅,装几个摄像头。现在坏人太多,得防着。”
陈雅盯着那些摄像头,手指捏紧了。
“我也觉得该装。”我说,“安全第一。”
我爸点头:“装吧。”
安装师傅来的时候,陈雅一直坐在沙发角落,抱着靠垫。
摄像头装好了,红灯亮着。
我哥调试手机,屏幕分割成几个画面。
“清晰度不错。”他把手机递给我爸,“爸你看,连表情都拍得一清二楚。”
画面里,陈雅的脸惨白。
她站起来:“我、我回房写作业。”
门关上了。
我哥收起手机,对我说:“她手机我昨晚黑进去了。”
“发现什么?”
“联系人里有个备注‘亲爱的’。”他冷笑,“四十多岁男的,聊天记录肉麻得很。”
“发给我。”
“已经发了。”
我打开聊天记录。
——宝贝,进去了吗?
——嗯,他们对我还行。
——那就好。记得多拍点照片,房子内部、车钥匙、保险柜什么的。
——他们好像不太傻。
——装可怜就行。老男人吃这套。
——知道。爱你。
我截屏,保存。
“要告诉爸吗?”我哥问。
“等她自己暴露。”我说,“爸现在还有同情心,得让他看清。”
晚饭时,陈雅格外安静。
我爸给她夹菜,她小声说谢谢,没抬头。
“小雅,”我爸说,“周末带你去买几件新衣服。”
她眼睛一亮,又马上压下:“不用了叔叔,我衣服够穿。”
“要的。”我爸笑,“就当见面礼。”
我哥在桌下踢我脚。
我开口:“我也去。正好想买条裙子。”
陈雅笑容淡了点:“好啊,姐姐一起。”
“我也去。”我哥说,“当搬运工。”
周末,商场。
陈雅挽着我爸胳膊,看什么都新鲜。
进了一家店,她挑了三条裙子,我爸全买了单。
我试了一条,觉得还行,自己刷卡。
我哥拎着袋子,走在我们后面。
“姐,”陈雅忽然凑近我,声音很低,“你其实很讨厌我吧?”
我看着她。
“无所谓讨不讨厌。”我说,“别惹我就行。”
她笑了:“那要是惹了呢?”
我没回答。
她转身走向我爸,声音又甜起来:“叔叔,那家店看起来不错!”
趁我爸去洗手间,她拉着我哥往男装区走。
“哥,你试试这件。”她拿下一件衬衫。
我哥没接。
她自己举着,忽然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
我哥下意识扶她。
她抓住他手臂,指甲用力抠了一下。
然后松开,眼眶红了:“对不起哥,我不是故意的……”
我哥低头看手臂,三道红痕。
“你指甲该剪了。”他说。
陈雅咬唇:“我、我只是没站稳……”
我走过去,抓起她手腕。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边缘却刻意留了点锐角。
“下次站稳点。”我说,“不然摔的不是你,是你手机。”
她脸色一变,摸口袋。
手机还在。
我爸回来了,看见我们僵持。
“怎么了?”
“没事。”我松开她,“妹妹差点摔了。”
我爸关心地问了几句,陈雅一直低着头说没事。
回家路上,她在后座小声哭。
我爸从后视镜看她:“怎么了?”
“没事……”她抹眼泪,“就是觉得自己多余。姐姐和哥哥……好像都不太喜欢我靠近。”
我哥笑了:“怎么会?我们都挺‘喜欢’你的。”
陈雅哭声停了停。
我从副驾驶回头,对她笑了笑。
她眼神冷了。
那天晚上,监控拍到她了。
凌晨两点,她悄悄出卧室,走到我爸书房门口。
试着拧门把手。
锁着的。
她又去客厅,翻抽屉。
最后停在酒柜前,拿出最贵的一瓶酒,看了看,又放回去。
转身时,对着摄像头方向,比了个中指。
我哥把这段截下来,发到家庭群。
附言:“妹妹夜游?”
第二天早饭,陈雅眼下乌青。
我爸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她看着视频,手开始抖。
“解释。”我爸声音很沉。
陈雅嘴唇颤着,突然站起来,对着我们吼:“是!我是翻了!怎么样!你们防我跟防贼一样!我算什么家人!”
她摔了碗,跑回房间。
我爸没追。
他坐在那儿,很久没说话。
“她妈妈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终于开口,“很温柔,很善良。”
“人是会变的。”我哥说,“或者,她从来没变过。”
我爸揉着脸:“再给她一次机会。如果还有下次……”
他没说完。
但意思到了。
我上楼,敲陈雅的门。
没应。
我直接开门进去。
她坐在床上,眼睛红肿,瞪着我:“滚出去!”
我把门关上。
“你妈怎么死的?”我问。
她表情僵住。
“病死的。”她说,“癌症。”
“哦。”我点头,“那‘亲爱的’是谁?”
她脸色彻底白了。
“你查我手机?”她声音尖利。
“需要查吗?”我笑,“你自己暴露得太明显了。”
她抓起枕头砸过来。
我接住,扔回去。
“给你两条路。”我说,“第一,自己跟我爸坦白,然后搬出去。第二,我帮你坦白,你狼狈地滚出去。”
她盯着我,忽然笑了。
“我不会走的。”她说,“叔叔心软,他会留我。”
“心软有限度。”
“那就试试。”
她躺下,用被子蒙住头。
我退出房间。
走廊上,我哥靠在墙边。
“谈崩了?”
“嗯。”
“意料之中。”他朝楼下抬下巴,“爸出门了,说静静。”
我们走到客厅,监控屏幕亮着。
陈雅房间的画面里,她在打电话,表情激动。
声音传出来:
“他们发现了!监控都装了!……我不管!你必须给我想办法!……钱?钱还没到手!保险柜我都没看到!”
她挂电话,摔手机。
然后又捡起来,开始哭,录视频。
“叔叔,对不起,我今天情绪失控了……我只是太想妈妈了……姐姐和哥哥都不喜欢我,我觉得好孤独……”
录完,她检查效果,调整表情,又录了一遍。
第三遍才满意。
然后发给我爸。
我哥切掉监控,看向我。
“她完了。”他说。
我爸回来时,眼睛是红的。
陈雅在客厅等他,一见他就跪下了。
“叔叔对不起……”她哭得撕心裂肺,“我今天不该那样……我错了,您罚我吧……”
我爸扶她起来。
“小雅,”他说,“你妈妈以前……是不是有个男朋友,姓赵?”
陈雅哭声戛然而止。
“您、您怎么……”
“他刚才给我打电话了。”我爸说,“说要接你走。说你们……一直有联系。”
陈雅摇头:“不是的,叔叔,他乱说的……”
“他说你们计划好,进来我家,摸清家底,然后找机会‘弄’笔钱。”我爸声音很累,“我不信。所以我告诉他,我家有监控,拍到了你昨晚翻东西。”
陈雅腿软了,坐在地上。
“他立刻改口,说都是你的主意。”我爸蹲下,看着她,“小雅,你才十五岁。这些事,是谁教你的?”
陈雅捂着脸哭,不说话。
“是你妈妈,还是那个男人?”我爸问。
陈雅猛地抬头:“不许说我妈!”
“那是那个男人?”
她又不说话了。
我爸站起来,叹了口气。
“收拾东西吧。”他说,“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她声音哑了,“我没地方回。”
“那个男人说愿意接你。”
“他是骗子!”陈雅尖叫,“他会卖掉我的!”
我爸愣住。
陈雅爬过来抱住他腿:“叔叔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那些事是他逼我做的!他说我不做就打我……叔叔您救救我,别送我回去……”
我哥走过来,拉开她。
“那就报警。”他说。
陈雅僵住。
“报、报警?”
“非法拘禁、教唆犯罪,够他受的。”我哥说,“你敢作证吗?”
陈雅眼神躲闪。
“我……我害怕……”
“那你就是同谋。”我说。
她跌坐在地上,头发散乱,妆都花了。
最后她小声说:“我作证。”
警察来了,带走了陈雅和那个男人的信息。
我爸坐在沙发上,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我以为我在帮她。”他说。
“你是在帮她。”我坐到他旁边,“只是她自己选了另一条路。”
一周后,消息传来。
那个男人被捕,陈雅被送去外地一个福利院,有专门的心理辅导。
她走那天,我爸没去送。
我在门口看见她上车。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复杂。
有恨,有悔,还有点别的。
车开走了。
我哥递给我一杯水。
“结束了?”
“暂时吧。”我说。
我们回屋,我爸在擦那张陈雅妈妈的照片。
“爸,”我说,“周末去钓鱼吧。”
他抬头,笑了笑:“好。”
监控拆了。
家里恢复了安静。
只是偶尔,我会想起陈雅比中指的那个画面。
那么嚣张,又那么可怜。
晚餐时,我爸忽然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和哥对视一眼。
“不会什么?”我问。
“不会随便往家领人了。”他说,“家人不是领回来的,是处出来的。”
我哥给他夹菜:“明白就好。”
电话响了。
我爸接起来,听了会儿,脸色变了。
“什么?”他站起来,“小雅跑了?”
我和哥同时放下筷子。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从福利院跑了,留了张字条,说去找你们……”
我爸挂电话,看向我们。
门铃响了。
我走到门口,从猫眼看出去。
陈雅站在外面,浑身湿透,眼睛红肿。
手里拎着个破书包。
她抬头,对着猫眼,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
嘴唇动了动。
看口型,她说的是:
“我回来了。”
我盯着猫眼。
陈雅还在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像个水鬼。
门铃又响。
我爸走过来:“谁?”
我没让开:“陈雅。”
他脸色变了。
“开门。”他说。
我回头看他:“你确定?”
“外面下雨。”我爸说,“至少让她进来擦干。”
我哥从餐厅过来,手里还拿着筷子:“福利院那边电话刚挂,人就到了?坐火箭来的?”
门铃变成敲门,一下比一下重。
“叔叔!叔叔我知道错了!开开门!”陈雅在外面喊,声音带着哭腔。
邻居的门开了条缝。
我深吸一口气,拧开门锁。
陈雅扑进来,差点撞到我身上。
她浑身湿透,衣服紧贴着,书包滴着水,在地上洇开一片。
“叔叔……”她看见我爸,眼泪哗地流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福利院他们欺负我,我受不了了……”
我爸站在原地,没动。
“你怎么来的?”他问。
“我、我偷跑出来的……走了好久,搭了辆顺风车……”她抹眼泪,“叔叔,我再也不骗人了,您收留我吧,我什么都肯做……”
我哥走过来,打量她:“鞋挺干净。”
陈雅低头看自己的运动鞋——虽然湿了,但泥不多。
“我、我在门口擦过了……”她小声说。
“从福利院到这儿,二十公里,下雨天走来的,鞋这么干净?”我哥笑,“你飞过来的?”
陈雅脸色白了。
我爸说:“先进来,别在门口站着。”
陈雅低头进来,站在玄关,不敢往里走。
我扔给她一条毛巾:“擦干,别弄湿地毯。”
她接过,小声道谢。
我哥已经拨通福利院的电话:“人找到了,在我们家……嗯,我们会处理。”
挂了电话,他看我爸:“那边说,她半夜翻墙跑的,监控拍到了。已经报警了。”
“报警?”陈雅尖叫,“不要报警!我回去他们会关我禁闭的!”
“那你就该老实待着。”我说。
她咬唇,眼泪又下来了。
我爸终于开口:“先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然后再说。”
陈雅眼睛一亮,连连点头。
我领她去客房浴室,拿了套我的旧衣服给她。
她关门前,从门缝里看我:“姐姐,对不起。”
我没理,关上门。
回到客厅,我爸坐在沙发上揉太阳穴。
“你怎么想?”我问。
“送她回去。”我爸说,“但不能现在送。她情绪不稳定。”
我哥坐下:“爸,你心软了。”
“不是心软。”我爸抬眼,“她才十五岁,跑了二十公里过来,外面下着雨。至少今晚让她住下,明天联系福利院来接。”
“她会耍花招。”我说。
“我知道。”我爸说,“所以今晚你们俩都警醒点。”
浴室水声停了。
过了一会儿,陈雅穿着我的衣服出来。衣服有点大,她袖子挽着,头发湿漉漉地披着。
“谢谢叔叔。”她小声说,“谢谢姐姐,谢谢哥哥。”
“吃饭了吗?”我爸问。
她摇头。
“厨房还有菜,自己去热。”
她去了厨房,轻车熟路地开冰箱、拿盘子。
我跟我哥对视一眼。
“太熟练了。”我哥低声说,“像在自己家。”
陈雅热了饭菜,端到餐厅,小口小口地吃,吃得很慢。
我爸走过去,坐在她对面。
“小雅,”他说,“明天我送你回去。”
她筷子停了。
“叔叔……”
“福利院是正规机构,他们会照顾你。”我爸声音平静,“我这里不是你家,不能收留你。”
眼泪掉进碗里。
“我知道我没资格……”她哽咽,“可是我妈妈临终前,真的说让我来找您……她说您是她最信任的人……”
“你妈妈如果知道你骗人、偷东西,不会高兴的。”我爸说。
陈雅放下筷子,双手捂脸。
肩膀抖得厉害。
哭了好一会儿,她抬头,眼睛红肿:“那个男人……他是我妈后来的男朋友。我妈生病时,他卷走了所有钱……我妈死后,他逼我跟他住,让我去骗钱……我不去,他就打我。”
她撸起袖子。
手臂上有几道淡化的疤痕,像是烟头烫的。
我爸呼吸一滞。
“福利院知道这些吗?”他问。
“知道。”陈雅点头,“但他们说,那个男人已经抓了,我该开始新生活……可我怎么开始?我每天晚上都做噩梦……”
她哭得喘不过气。
我爸沉默了。
我走过去,拉起她另一只袖子。
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对称烫才像真的。”我说。
陈雅僵住。
“烟疤通常成片,不会只烫一边手臂。”我放下她袖子,“而且,这疤痕颜色太浅,像是画的。”
她抽回手,眼泪还挂着,眼神却冷了。
“姐姐为什么总是这样想我……”她声音发抖,“难道我被虐待,你才高兴吗?”
“我不高兴。”我说,“但我也不傻。”
我爸站起来:“都别说了。今晚你住客房,明天早上,我送你回去。”
他上楼了。
陈雅坐在那儿,盯着碗里的饭。
我哥收拾桌子:“客房锁坏了,今晚你睡沙发。”
她猛地抬头:“沙发?”
“不然呢?”我哥说,“让你睡房间,你再半夜翻东西?”
她脸白了。
最后她抱着被子躺在沙发上,背对着我们。
我关了客厅灯,只留一盏小夜灯。
回房间前,我看了眼监控屏幕——客厅的画面里,陈雅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凌晨三点,手机震动。
我哥发来消息:“她动了。”
我点开监控。
陈雅坐起来了,抱着被子,左右看了看。
然后悄悄起身,赤脚走向书房。
她试着拧门把手——锁着的。
又走向我爸卧室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敢敲门。
最后她走到玄关,拿起座机电话。
拨号。
我调出录音。
“喂……是我。”她声音压得很低,“进来了,但明天就要被送回去……对,老男人心软了,但那双儿女精得很……你那边准备好了吗?”
对方说什么听不清。
陈雅说:“好,我尽量拖……钱到手了分你一半……知道了,小心点。”
她挂了电话,回到沙发,躺下。
我保存录音,发给我哥。
他回:“明天拆穿?”
“等福利院的人来。”我说,“当众拆穿。”
早上六点,我爸下楼。
陈雅已经醒了,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坐在沙发上发呆。
“叔叔早。”她小声说。
“早。”我爸去厨房做早餐。
我哥也下楼了,打开电视,调到早间新闻。
我坐在餐桌边,刷手机。
福利院那边来消息了:九点来接人。
早餐时,陈雅吃得很少,一直偷瞄我爸。
“叔叔,”她终于开口,“我能不能……再去看看我妈妈的墓?离开前,我想跟她说句话。”
我爸犹豫。
“就在城西公墓,不远。”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妈妈下葬后,我还没去过……求您了。”
我爸叹气:“吃完早餐,我带你去。”
“我也去。”我说。
陈雅看了我一眼,没反对。
公墓在城郊,开车半小时。
雨停了,天还阴着。
陈雅妈妈的墓在角落里,照片上的女人很年轻,笑得很温柔。
陈雅跪在墓前,哭得撕心裂肺。
“妈……我对不起你……我没用……连个家都没有……”
我爸站在一旁,表情复杂。
我绕到墓碑后面看了看——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常。
陈雅哭了十几分钟,终于站起来,腿都软了。
我爸扶她:“走吧。”
“叔叔,”她抓住我爸手臂,“我能不能……再抱抱妈妈的墓碑?就一下……”
我爸松开手。
陈雅扑到墓碑上,脸贴着照片。
她的手在墓碑底座下摸索。
几秒后,她站起来,眼睛红肿:“好了……我们走吧。”
回程车上,她一直低头看手机。
我坐在副驾驶,从后视镜看她。
她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字,嘴角微微扬起。
又压下去。
到家时,门口停着一辆福利院的车。
两个工作人员等在门口,一男一女。
“陈先生,我们来接陈雅。”女的说。
陈雅躲到我爸身后。
“叔叔,我不想走……”
“你必须回去。”我爸这次很坚决,“那里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可是……”陈雅眼泪掉下来,“我有东西落在房间了,我去拿一下,好吗?就一下。”
工作人员点头:“尽快。”
陈雅跑进屋。
我跟我哥跟进去。
她没去客房,直接冲上楼,跑向我爸卧室。
“站住。”我哥拦住她。
“我、我昨天洗澡时,把妈妈的遗物放在叔叔房间了……”她急得快哭了,“我就进去拿一下,求你们了……”
我推开我爸卧室门:“是什么?我帮你拿。”
“一个红绳子编的手链……”她说,“就在床头柜上。”
我走进房间。
床头柜上确实有条红手链。
我拿起,转身要走,忽然停下。
衣柜门关着,但缝隙里,露出一角布料——不是我爸衣服的料子。
我走过去,拉开衣柜。
里面挂着一件女式外套,口袋里鼓鼓囊囊。
我伸手掏出来——是我爸的旧钱包,还有几件金首饰,我妈留下的。
“找到了吗?”陈雅在门口问。
我拿着东西走出来。
她看见我手里的钱包和首饰,脸色瞬间惨白。
“这、这不是我放的!”她后退,“是有人陷害我!”
“谁陷害你?”我哥问,“昨晚你睡沙发,今早我们一直在一起。”
“是、是你们!”她指着我,“你们故意放进去,然后诬陷我!”
我笑了:“那我们可真闲。”
楼下传来声音,福利院的人上来了。
“怎么了?”女工作人员问。
我举起钱包和首饰:“她偷东西,藏在我爸衣柜里。”
陈雅尖叫:“我没有!是他们诬陷我!他们一直讨厌我!”
男工作人员皱眉:“陈雅,跟我们回去。”
“我不!”她突然冲向楼梯,“我要找叔叔说清楚!”
她跑下楼,我们跟着下去。
我爸正跟福利院司机说话,听见动静回头。
陈雅扑过去抱住他:“叔叔!姐姐把偷的东西放你衣柜,然后诬陷我!您要相信我!”
我把钱包和首饰递给我爸:“从你衣柜找到的。”
我爸看着那些东西,又看看陈雅。
“小雅,”他声音很沉,“你昨晚进过我房间?”
“我没有!”陈雅哭喊,“我整晚都在沙发!您可以看监控!”
“监控只拍到客厅。”我哥说,“但楼梯口的监控拍到,你凌晨三点上过楼。”
陈雅僵住。
“我、我是去上厕所……”
“二楼厕所在另一边。”我说,“你走的可是我爸房间的方向。”
她嘴唇颤抖,说不出话。
女工作人员上前:“陈雅,偷窃是违法行为,如果你不配合,我们只能报警了。”
“报警?”陈雅突然笑了,笑声尖锐,“报啊!你们报啊!反正我已经完了!”
她猛地推开我爸,冲向门口。
我哥反应快,一把抓住她胳膊。
她挣扎,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朝我哥脸上刺去。
我哥偏头躲开——是把小剪刀,墓碑那里摸来的。
“你疯了!”男工作人员上前帮忙。
三个人按住她,她还在挣扎,剪刀挥舞。
“放开我!你们都去死!去死!”
剪刀划过男工作人员手臂,血渗出来。
我爸终于动了。
他走过去,一巴掌扇在陈雅脸上。
清脆的响声。
陈雅不动了,剪刀掉在地上。
她捂着脸,瞪大眼睛看着我爸,像是不敢相信。
“带走。”我爸转身,声音疲惫,“以后别再让她靠近我家。”
工作人员给陈雅戴上手铐——福利院有专门对付危险少年的工具。
她被拖向车子,一直回头看着我们,眼神怨毒。
车开走了。
我爸站在门口,很久没动。
手臂受伤的工作人员简单包扎后也离开了。
临走前说:“我们会加强看管。另外,她可能涉及其他案件,警方会介入调查。”
院子里安静下来。
我哥捡起那把剪刀,看了看:“墓碑底下藏的。她昨天摸的就是这个。”
我爸接过剪刀,看了很久,然后扔进垃圾桶。
“我错了。”他说,“我不该心软。”
“现在知道也不晚。”我说。
我们回屋。
客厅沙发上的被子还叠着,像个讽刺的纪念碑。
我收走被子,打开窗户通风。
雨后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味。
我爸坐进沙发,双手捂着脸。
“她妈妈……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声音闷闷的。
“人是会变的。”我哥说,“或者,她根本就是她妈妈教出来的。”
我爸没反驳。
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表情越来越凝重。
挂了电话,他看向我们。
“警方在陈雅以前住的地方,发现了她妈妈的日记。”他说,“她妈妈……是自杀的。不是因为病痛,是因为陈雅偷了她的救命钱,跟那个男人跑了。”
我后背发凉。
“那个男人不是后来认识的。”我爸继续说,“是陈雅自己找的,为了气她妈妈。日记里写……陈雅说过,她恨她妈妈,因为妈妈太穷,给不了她好生活。”
客厅安静得可怕。
“所以她来找我,不是临终托付。”我爸说,“是她自己的主意。她知道我心软,知道我有钱。”
我哥倒了杯水,递给我爸。
“结束了。”他说。
“希望吧。”我爸接过水,没喝。
窗外,福利院的车早已不见踪影。
但那种阴冷的感觉,还在屋里弥漫。
电话又响了。
这次是我的。
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喂?”
对方沉默了几秒,然后挂断了。
我回拨——是空号。
“谁?”我哥问。
“不知道。”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