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金乌西坠。
廊下的丫鬟匆匆走进春水院里,福了个身,才笑盈盈道:
“大公子回来了,府上设家宴,请姑娘过去。”
“当真?”林婉怔忪了下。
芍药上前给她梳妆,“半个时辰前,大公子的车马就到了府门口。”
林婉刚入府那会儿,就听府上人说,裴大公子光风霁月,清冷自持。
她对这个未见过面的表兄,心怀感激,敬仰又爱戴。
芍药梳好妆,合上多层漆奁,忽然弯腰捂着肚子,面露难色。
“奴婢许是吃坏了肚子。”
林婉待仆从并不苛刻。
“你身子不爽,不必陪我去,留在院里歇息。”
芍药皱着眉头,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按照以往的经验,等筵席散去,怕是要到晚上。”
“奴婢若是不陪着姑娘,难不成得让姑娘一个人回来?”
裴府是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廊腰缦回檐牙高啄。
若是走错路得绕许久才能返回。
林婉已经客居在此一年,非特殊情况,不会再迷路。
“你好生休息,我先走了。”
寿慈堂。
林婉刚走入正厅,就听到陌生的声音响起。
“公子临时有事,不来家宴了,他让你们不必管他。”
裴家大夫人喜笑颜开:“子宴回来就好,有事便先去忙。”
雍容华贵的老夫人抿唇笑了笑:“子宴在刑部任职,此次在江南待了一年光景,这次回京,定然是公务要紧。”
江渡想起公子的吩咐,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林婉与他擦肩而过时,清晰地捕捉到江渡眼底,一闪而过的担忧与愤怒。
她皱眉。
有什么事,能让表兄身边的侍卫忧心至此,却又不敢展露半分?
坐在侧位的二夫人道:“子宴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次贪污案牵扯甚广,也只有他能处理得干净利落。”
大夫人嗔怪地瞥她一眼,语气里却没有责怪的意思。
“净胡说!”
四姑娘裴棠笑嘻嘻道:“大哥哥从小就比我聪明,十六岁三元及第,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四品大臣。”
“真不知道,谁能给我当嫂嫂……”
大夫人莞尔:“你呀,也就敢在我这儿提想要个嫂嫂,有本事跟你大哥哥说去!”
“大哥哥太凶了,我哪里敢跟他讲。”裴棠苦着脸道。
裴家是百年世家,府上规矩森明,礼教严苛。
而裴砚自出生起便是长房嫡子,裴氏一族的宗子,被当做国公府未来的继承人培养着长大。
他娶妻生子,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关乎家族延续。
老夫人道:“四丫头说得对,砚儿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也该考虑婚事了。”
大夫人敛着眸:“砚儿路途奔波劳碌,待过些日子再行筹备。”
林婉静静听着。
裴砚的婚事在京中炙手可热,满京的闺秀都想嫁入裴家。
不知道花落谁家。
老夫人垂眸扫了眼下方。
“明珠和棠儿的婚事,也要提上日程。”
二夫人微微颔首:“是,明珠的婚事我在考虑了。”
大夫人倒吸一口凉气,瞥了眼还在玩手帕的女儿。
“棠儿还小,我想让她在我身边多留两年。”
老夫人摆摆手:“多留几年吧,她被你养成孩童心性,没什么安身立足的本事,以后得多上心教着点。”
林婉眼神里多出一丝怔忪,抬眸看向大夫人母女二人。
大夫人正宠溺地望着裴棠,伸出手给她理了理鬓角。
“二哥哥婚事都没有着落,”裴棠哼了一声,“怎么能轮到我!”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道:“别提那个混球!”
二公子是个浪荡纨绔,在京城闹出过不少笑话。
还好大公子裴砚克己复礼,是个正人君子,她心里慰藉许多。
老夫人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座席末尾。
“婉丫头,你刚来的时候,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看着粉嫩可爱,瞧瞧现在,出落得花容月貌。”
这话一出。
众人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女子的芙蓉面上。
她穿着朴素,发髻上簪着普通的银簪,容貌昳丽,却不显庸俗。
三姑娘裴明珠冷哼一声,长着这样一张狐媚脸有什么用,只能勾男人!
林婉连忙起身,轻声道:“小家碧玉的模样,老夫人抬爱了。”
裴明珠骤然掐紧指尖,这贱人真是蹬鼻子上脸,指桑骂槐说她貌若无盐!
老夫人和蔼道:“你如今父母双亡,婚事该让你姨母帮忙相看。”
二夫人面色如常,“婉儿的婚事,我会多留意,给她许个知根知底的人家。”
不过是寄人篱下的表姑娘,真拿自己当正经主子了?
让她住在这里都是老祖宗开恩了!
林婉只笑了笑,道:“多谢老夫人、姨母。”
家宴是府上办给裴砚接风洗尘的,但他因故不来。
众人也不必等他,移步去了饭厅。
下人将晚膳放在餐桌上,便候在旁边,等着主子吩咐。
“老爷们有要事商议,余下公子们也各忙各的,怕是不来了。”丫鬟说。
老夫人便让人开席。
她看向几坛好酒:“郎君们都不在,这酒白让人取了。”
正要吩咐下人放回去。
裴棠大大咧咧地抢过一坛:“祖母,拿都拿出来了,放回去干什么?”
桌上都是自家人,裴棠心性纯稚,想干什么,老夫人便也由着她去了。
裴棠找来两个酒盏倒满。
“婉姐姐,她们都不愿意陪我喝,我一个人喝好没意思。”
林婉怔忪地垂眸,抿了抿唇,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冰凉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落入肚中,瓷白小脸霎时覆上一层薄红。
裴棠见她喝光,觉得她喜欢喝,但不好意思开口再来一杯,主动替她斟满。
“婉姐姐喜欢喝?那多喝点,不够还有。”
林婉便也多喝了两盏。
家宴结束时,月上中天。
众人离去。
林婉眼睫轻颤。
她抬起手,拍了下脸,快步朝着院子的方向走去。
*
玉松居。
烛火熄灭的漆黑屋内。
男人一身玄色长袍,俊朗的面容藏匿于暗处,眼神阴鸷。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烧,抽出腰间匕首划破掌心,鲜红的血液沿着指骨滴落。
江渡皱着眉头:
“白日里遇到的刺客简直歹毒,竟乔装打扮成茶肆店家,给公子下了那种药!”
裴砚攥着刀柄,语气冷冽:“问出什么了吗?”
江渡咽了咽口水:“他们知道公子不近女色,猜测公子是天阉……”
“给公子下的是合欢情药,若不能在今夜与女子行房事,恐怕会性命垂危。”
裴砚刚喝了口凉茶,压着火气,闻言捏碎了手中的茶盏。
江渡跪在地砖上:
“公子,属下去给你找一个干净的丫鬟当解药。”
裴砚眸底掠过不耐:“滚。”
此药毒性极强,以手自渡,也得不到抒解。
唯有放血尚可压制燥热。
他径直挽起衣袖,露出结实有力的小臂,薄薄的皮肤下青筋暴起。
江渡不忍他自残:
“公子!你何苦伤害自己?”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大夫人和大老爷知道该有多伤心啊!”
“一个丫鬟能承公子的恩泽,是她的福分,既占了她,便留下来,日后做个房中人。”
裴砚收起匕首,眸底情绪难辨。
“去找个女人。”
他需要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