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1978年,我被哥哥注销户口。
只因我爱上了他这个养兄。
“我们本就没有血缘关系,你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肯接受我?”
“有违人伦,这种话以后不许再说。”
为了惩罚我,他我丢进矿场五年不管不顾,对外却说我失踪,甚至注销了我的身份信息。
整整五年的时间,我都在痛苦与煎熬中度过。
我想尽办法,最后终于逃了出来,却得知我马上就要被举行葬礼的消息。
于是,葬礼当天,我出现了。
1
“你是说,我的户籍和个人信息不久前都被注销了?”
我不可置信的又问一遍,声音都拔高了几度。
售票员咽了口唾沫,又查了查册子上的信息,随后怯怯看向我:
“我们查不到任何信息,您应该是被销户了。”
我顿时窜出一股无名火,但看着面前一脸紧张的售票员,还是强扯出一个笑。
“麻烦你了同志,那我先不买票了。”
出汽车站后,我在路边等了一天才遇到个回村的老农。
搭上他的牛车,我紧绷了一天的身体才终于缓了下来。
终于要回去了。
佟花五年前的话浮现在我耳边,我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南知行说了,你一个养女,却爱上了自己的哥哥,即便你们没有血缘关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
“矿场那正好缺个工人,你去干吧,算是对你爱错人的惩罚。”
他们在上面有点关系,南知行的一句话,就让我在矿场受了五年的苦。
自小时候被南家收养,我和南知行就一同长大。
多年相处,我对这个哥哥的感情逐渐变质。
我本以为他也对我有意,于是鼓起勇气告白,可没想到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最后还落得这种下场。
“——你这娃子回来的真不是时候,村里这两天要办丧事了,白白沾了晦气。”
老农的话将我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我拍了拍有些坐麻的腿,试探问道:
“是南家养女那件事吗?我听说人都消失五年了,这怎么才办丧事啊?”
“还不是那南知行一直拖着,硬说他妹妹没死,这次还是佟家那丫头看不下去,才操办的——”
说到这,老农咂了砸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末了,他看我一眼。
“瞧着你不像俺们村的,没想到这也知道。”
听到他这话,我蓦地笑了。
怎么会不知道呢。
葬礼的主人公就是我啊。
只是不知道时隔五年,一边假装寻我,一边将我扔进矿场不管不顾,再见到我,南知行会是什么反应?
这次回来,拿走娘留给我的玉佩后,我就和南知行彻底一刀两断了。
2
回到村子时已经晚上了,和老农道过谢后,我住进了矿场准备的屋子中。
矿场这次要在我们村打一个新矿洞,我知道后,第一时间申请跟队,这才得以回来。
刚安顿下,一道熟悉的声音就从房后传了过来。
“矿场怎么搬过来了?万一让南知月跟着回来了怎么办?!这才刚准备给她办丧事,户都给她销了,你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
我走到窗户缝隙悄悄一看,发现果然是佟花。
她对面的男人安抚道:
“这五年就够她受的了,而且开矿洞这活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她一个女人肯定不会跟来。”
我讥讽笑笑,真是没想到,五年了还能让她这么对我上心。
第二天上工时,南知行和佟花都来到了现场。
他们刚大学毕业,如今跟着老师下乡实践,当矿洞勘测研究员。
我遥遥看向南知行,他早就没有了当年的青涩。
许是我们之间特殊的羁绊,南知行突然朝我这边看来。
隔着远距离,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但能看到他一路小跑着冲向了我。
我心一紧,赶忙低下头假装忙碌。
脚步声越来越近,却戛然而止。
佟花拉住了南知行。
她从进矿场开始视线就在不断逡巡,像是生怕发生昨晚她说的那个意外。
她挡在南知行面前,先是看了看我,瞳孔骤然一缩,随后干笑着拉了拉南知行的手。
“南哥,是有什么发现吗?老师刚刚在找我们了。”
趁着佟花拉走了南知行的注意,我悄悄隐到了人群中。
如今我还没有找到他们和矿场非法联合的证据,不能被他们发现,可刚才佟花显然是认出我了。
南知行被拉住后,缓了缓心神,喃喃道:
“刚才那人的身影很像月月......”
佟花见他这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怨毒,随后视线隐隐朝我压迫而来。
“南哥,你是不是又把别人错认成知月姐了?她都失踪五年了,估计早就死了。”
“再说了,当年要不是她,奶奶也不会死,你怎么现在还想着她?你这不是让奶奶寒心吗!”
闻言,我下意识将握着铁锹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之前南奶奶突发高烧,碰巧南知行不在家,我和佟花两人将奶奶送去了医院。
到医院时,佟花嫌医药费太贵,拖着不想付钱。
奶奶的病来的又急又猛,在佟花推脱的过程中,她就病死在了医院。
回到家后,佟花怕被南知行怪罪,将这一切都推到了我身上。
偏偏南知行还信了。
果然,一提起奶奶,南知行面色僵了一瞬。
他吐出一口气,敛了敛视线。
“也对,五年了都没回来,怕不是已经......”
佟花满意的笑了笑,随后扬了扬声:
“南哥,要我说,这种狼心狗肺的女人现在死了也好,你们家对她有养育之恩,南知月不懂报恩也就算了,还害死奶奶,这五年来,她可不值得你这么记挂着!”
佟花每说一句,南知行的面色就阴沉一分,直到最后浓稠的像是一滩化不开的墨。
见他如此,我有些疑惑。
南知行刚才的表现像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行踪。
可当年不是他让佟花将我关进矿场的么?
我深呼一口气,不愿再待在这里,走出一段距离后手腕却被拉住。
转身一看,佟花正面目阴沉盯着我,勾着唇笑意不达眼底。
“果然让你钻了空子逃回来了!”
2
我狠狠推开她的手,将铁锹横在两人之间。
“再不回来,丧事都要给我办完了。”
佟花冷冷一笑。
“南知月,即便你现在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和南哥已经订婚了,你要是以后在矿场上想好过,就别出现在他面前,不然我有的是手段让你难受!”
留下这句话后,她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要在之前,我还会被她恐吓到,但如今,我早就不在乎了。
等找到机会拿回我的玉佩后,我就和他们再不相见了。
下午上工,我明显能感觉到工作量变大了,还被队长指派到矿洞里做工。
我没做反抗,认真完成自己的工作,余光偶然瞥见佟花脸上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见此,我瞬间警惕起来,一边做工一边注意佟花的举动,生怕她再找我的麻烦。
在矿场没有受到制裁前,我还没能力和她硬碰硬,这五年受的苦就是最好的证明。
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佟花故意和南知行亲密互动。
“南哥,这个图纸上标的地方在哪啊?我怎么找不到?”
“南哥,这等高线画的是不是有问题啊,你能帮我看看嘛?”
......
每个问题,南知行都不厌其烦的为她解答,哪怕知道这些问题不过是她接近他的借口。
两人郎才女貌,又都是在矿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相互依偎的画面羡煞了旁人。
和南知行相熟的工人见此,笑着打趣道:
“知行,你现在可真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了!”
“准备什么时候和佟花结婚啊?我们可都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许是早就对南知行心死,现在听到他们这些谈话,我心里竟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被他们送进矿场折磨的这五年,我对南知行再多的感情也被磋磨尽了,留下来的只有恨。
听到工人们这样问,南知行身子僵了一下,随后脸上挂起了笑。
“等到知月的丧事办完吧。”
他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哽咽。
众人间火热的气氛渐渐有些沉寂。
有个人叹了口气。
“要我说,这事早该办了。知月这丫头失踪了五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听到他们这么说,南知行脸上的悲伤瞬间化成了愤怒。
“知月怎么样还轮不到你们说。”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悻悻闭上了嘴。
见此,我冷嗤一声,收回视线开始专心工作。
明明当年就是他决定把我送到矿场里来的,现在却假模假样的装什么?
只是刚干了没一会,佟花带着兴奋的话就从矿洞外传了进来。
“所有人都让让,要炸洞啦——!”
我瞬间被这话惊的踉跄一下,赶忙提起一口气拼了命的往外狂奔。
“——停下,停下!矿洞里还有人!!”
我就说佟花怎么一直没动静,原来是要在这里置我于死地!!
喉咙间传来血腥气,我一路狂奔,即将出洞时,耳边传来巨大的爆炸声,无数烟尘在空中翻飞,呛人得很。
我被炸弹的余波震倒在地上,头上鲜血直流,但好在幸运的没有伤到要害。
刚刚炸弹被引爆的时候,我已经和它拉开了很长一段距离。
我推开落在身上的矿渣往外爬,抬眸却对上了一双泛红的眼。
佟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洞口,像是在专门等着我。
见我看向她,她迅速抬手将我狠狠一推。
“南知月,你命还真是大,这都没把你炸死!后天就是你的葬礼了,你现在死还来得及。”
她面色晦暗不明,眼中闪烁着疯狂。
我刚爬出来本就没站稳,被她这么一推,直接向后仰倒在地。
我暗骂一声不妙,刚要起身,眼前却忽然投下大片阴影。
一块大石头被炸的从我身后的矿洞里滚出,直直的冲我砸了下来。
借着在矿场多年的经验,我几乎瞬间就扭身躲开,避开了要害却被砸中了脚。
撕心裂肺的疼从我的脚尖直传到天灵盖,加上刚才在矿洞受的伤,我只觉得浑身都被疼痛洞穿了。
见我依旧没死成,佟花啐了一口,怕被人发现,快步离开了。
队长注意到了我这里的事故,他急急忙忙跑来,安排工人挪开巨石。
周围的工人聚在一起,呼号着拉起巨石,我只觉得耳边喧嚣无比,脚上传来的巨大痛楚让我的视线愈发模糊。
再醒来时,屋内静悄悄的。
我从床上坐起身,看到了被布缠起来的左脚。
负责照顾我的人听到了动静,她赶忙从外屋进来。
“你可算醒了,你不知道,你这一睡可是整整两天都没动静!”
我本来还有些迷茫,听到她这话后立刻清醒了。
如果昏迷两天的话,那今天就是我葬礼的日子。
南家所有人忙于我的丧事,这是我拿回玉佩的最好机会。
想清楚后,我披上一个外衣就往外跑,一时间竟忽略了脚上的伤。
“欸——你去哪?佟花说要看住你,不能让你乱跑!”
那人见我跑走,急急忙忙来追。
我火急火燎赶路,到南家时,门前摆放的众多花圈最先闯入我的眼。
这阵仗还真是大。
南知行站在台上,双眼哭得红肿。
“五年前,知月失踪,我和佟花找了她整整五年都杳无音信,曾经许多人都劝我说别找了,放弃吧,她一个女人,失踪这么久,人早该没了。”
“可我不相信,我几乎找遍了所有能找到地方,但还是没有她的消息......”
南知行脸上的泪痕还没干,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有情有义。
可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虚伪。
将我关到矿场的是他,假装不知道我行踪的也是他。
佟花也硬挤出了几滴泪。
“愿知月姐在天之灵,如今得以安息。”
她说着,从南知行手中接过一块玉佩。
“这是知月姐被收养前就带着的玉佩,她失踪后,南哥一直替她保管着,今天我将它打碎,送它和知月姐团聚!”
她作势就要将玉佩摔在地上,见此,我瞬间提起一口气,快步跑上前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我可是还没死呢!”
第2章 2
3
听到我这么说,所有人顿时回头看向我,面上无一不惊愕。
“你是南知月?!”
“不是说南知月早就死了吗?怎么突然出现?”
“那要是没死的话,怎么五年都没有出现过?现在葬礼了出现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有的大胆的,甚至来拉着我的手,问我是人是鬼。
我推开他们,看向了台上,早已经惊愕住的南知行。
“这五年来,我没有死也没有失踪,而是被他们送到了矿场。”
“在矿场这五年,我没有办法跟外界有任何接触,每天在矿场除了挖矿就是打扫屋子。”
“最可笑的是,明明是南知行和佟花将我送进去的,可这五年来,南知行却还在人前扮演不断寻找我的假象,好像是我主动离家出走了一样,平白的将我说成了一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听到我说的这些话,南知行彻底缓过神来了,他跌跌撞撞的从台下跑来,紧紧将我箍在怀里,像是要把我融进血肉。
“不是的,不是的......”
“知月,这五年来我根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佟花说你攀上了一个有钱的城里人,不想和我结婚了,这才把我丢下,可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又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我找了你整整五年,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我全都找了一个遍,但就是没有你的消息,我怎么能不着急?!”
“有人说你嫌贫爱富,到城里享受生活去了,有人说你进深山被狼吃了,这些我都不愿意相信,我始终觉得你还活着,就连这个葬礼也不是我想要为你办的,是我觉得时间拖了太久,万一......万一你真的......”
他说到这,已然是泣不成声。
我狠狠推开他。
“你还装!”
“当初不就是你恨我害了你奶奶,所以才把我丢进矿场的吗?!”
“实话告诉你,你和佟花非法联合矿场关押我的证据,我已经上报给上面了。”
佟花听到这话,面色突然变得灰白,嘴唇毫无血色。
“贱人......贱人!我要杀了你,你怎么不去死?”
“明明五年都过去了,明明马上我就要和南知行结婚了,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出现?”
佟花状若疯癫,直直的朝我冲来,伸出手想要拉扯我的头发,被我躲过了。
南知行面色一变,像是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他拉过佟花,掐着她的脖子,恶狠狠问道:
“是你,一切都是你对不对?!”
“是你骗我说知月嫌弃我家穷,不愿意和我过日子,所以攀上了城里人,但是你转头就把她关进了矿场,整整五年让我找不到她!!”
佟花被掐的面色涨紫,但嘴上仍旧不服输。
她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中就流出了泪。
“对,就是我,一切都是我。”
“我就是看不惯她,凭什么我们都是从小一起长大,我长得比她漂亮,家世比她好,可你就是连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
“凭什么和你订婚的是她不是我,凭什么明明我先认识你,你却喜欢上了她?!她是你的妹妹呀,她是你们南家的女儿啊!!”
“你们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那也是实打实的家人吧,传出去你不嫌不好听吗?!”
南知行愣住了。
4
他疯了一样摇晃着佟花的肩膀,声泪俱下。
“你为什么?佟花,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五年来,我为了找知月上雪山下草地,把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样,这些你都看在眼里,你为什么要把我们两个分开?”
周围有人怕这样下去事情会越来越不受控制,于是纷纷上前拉架。
“好了好了,知行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动手。”
“就是啊,之前就数你们两个走的近,现在别这么反目成仇。”
佟花被拉开后,扶着墙壁狠狠咳嗽了一阵,面上的青紫渐渐缓了下去。
此时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所有的一切,他都是不知情的。
他找了我整整五年。
佟花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南知行,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想做就做了。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恩爱,就是看不惯你们幸福!”
“明明你我二人才是最亲近的,凭什么她可以后来者居上?!”
“你找她找了五年算得了什么?这十多年来,我每天看着你们,整日都处在煎熬中,谁又来心疼心疼我?!”
“我送你的平安结,你转手送给南知月,我为你省下来的饭,你转手给南知月吃,就连我为你缝的衣服,你也全都送给南知月,你把我当什么了?!”
她笑着,眼中的泪却流得汹涌。
周围人纷纷唏嘘不已,看着佟花的脸中露出了怜悯,但更多的还是感慨。
南知行此时早就不再理会佟花,而是来到我的身边,牵起了我的手。
他眼中的泪落到我的手上,灼人的很。
我想要推开他的手,但他紧握住我,我推不开,也就任由他去了。
看着南知行满是泪痕的脸,我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还能说什么呢?
这五年来的时间,我发现我对南知行的感情好像也渐渐淡了。
之前是恨他不相信我,还将我丢到矿场中,不闻不问,现在知道一切都是佟花在从中作梗,可我并没有发现真相后的那种喜悦。
我们好像早就过了当初彼此约定的时间。
汽车的轰鸣声传来,一辆军绿色的吉普驶了过来。
上面下来几个卫兵,他们先是出示了自己的证件,随后在人群中找了一圈。
“我们接到举报说有人滥用私权,非法联合矿场关押普通群众。请问谁是佟花?”
人群中有人立马指着佟花说:
“就是她。”
很快,他们就将佟花控制了起来。
佟花经过刚才那一番歇斯底里的喊叫,此时已经没了力气,此时宛如一个木偶被人随意作弄。
她被带上车时,扭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不寒而栗。
但不论再怎么说,她是被抓进去了,不会再对我造成什么威胁了。
五年我都熬过去了,矿场那么危险,而我如今依旧站在这里。
车子离开后,众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坐席。
“这都叫什么事啊,办丧事的主人家根本没死,真是平白沾染了晦气。”
“五年前你们俩就准备订婚,结果因着这么一档子事,直接拖到了现在,有什么话好好说说吧,我们就不多多打扰了。”
宾客三三两两的散去,很快院子内就沉寂下来。
灵堂内,棺木上方还摆着我的遗像,两根大红蜡烛立在两侧,有风吹过,烛火摇曳,白绫也晃晃悠悠,倒平添了几分鬼气。
沉默良久,南知行开口了。
“知月,先回屋吧,你的屋子我还给你留着,保持着你离开时的状态。”
我点点头,跟着他进了里屋。
5
屋内的陈设让我熟悉又陌生,却生出一丝恍惚感。
屋子五年来是翻修过的,可只有我的房间还保留着最原始的状态。
我看着那些家具,手慢慢扶了上去,触感有一丝不真实,慢慢的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泪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南知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消失之后,我一直不相信你会走,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你平时最讨厌别人乱拿你东西了,所以这五年来你的房间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佟花几次想要用你这个屋子都被我否决了。”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你果然回来了。”
他说着,笑了起来,眼中有晶莹闪过。
我缓缓坐到床上,将脸埋进被子中,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内,让被子都沾染了阳光的气息。
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
这五年来,在矿洞到处都是暗无天日,能见阳光的日子,寥寥无几。
就连被子上也到处充满着黑乎乎的矿渣,身上各处都是烟尘。
南知行显然也是想到了这样的情况。
“知月回来了就好,这五年来真是受苦了,我现在就去造访给你烧一大锅水,你好好洗洗。”
他看了看我,声音又哽咽起来。
“我们知月那么爱干净一个小丫头,现在变得灰头土脸的了,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我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也只得轻轻点了点头。
在矿场的这五年来,我几乎没和任何人交流过。
佟花将我送进矿场,明显是跟上面打点好了关系,这里工人明里暗里的都在排挤我,更别说和我有接触。
久而久之,我也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格。
刚才在现场,我实在是太激愤,情绪一时上头,将这些年来的心里话几乎全部说了出来。
现在缓过神来,只觉得一阵疲惫,身心各数仿佛被碾子碾过一样。
南知行很快就将烧好的热水打了进来,他拿出一个大木桶倒好,又放一些凉水,调好水温后又拿出两块干净的毛巾搭在了晾衣绳上。
南知行鼻尖微微冒出了薄汗,他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
“知月,你先洗洗吧,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我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瓣,嘶哑着嗓子开口道:
“谢谢。”
南知行关门出去了,屋子内只剩下了我,我褪去衣物,将身体整个浸泡在了木桶中,水很快就被染黑了。
一遍肯定是清洗不干净我这五年沾染的矿灰的。
南知行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每隔20分钟就来问我一次需不需要换水。
我整整将自己洗了十次,桶内的水才变得清澈起来。
擦干身体后,我坐到了梳妆台前。
时隔五年,我终于又看清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之前在矿上别说洗澡,就连日常的用水都保证不了。
每天挖矿回来后,身上都脏兮兮的,根本没有任何清洗的措施。
刚开始会不习惯,觉得自己脏,甚至为此哭了好几场。
后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也就任由自己这么脏着头发,不洗脸不洗身子,几乎要和整个矿洞融为一体。
我拿起一缕头发,闻了闻发梢的清香,泪就这么落了下来。
直到现在我才有了一种真实感。
我终于回来了。
6
我出屋的时候发现院内已经干净了不少。
南知行已经把那些白事用的东西全部都收走了。
见我出来,他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路小跑着迎上了我。
“怎么样?有没有好受一点?”
我点了点头。
“好多了。”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看着他这副样子,我缓了缓,还是开口道:
“南知行,奶奶的死和我真的没有任何关系,当年是佟花觉得药太贵,一直拖着不给奶奶治病,这才让奶奶......”
说到这,我停了下来,定定看着南知行。
奶奶的死一直是横亘在我们中间的一道疤。
当年我也是这么和南知行解释的,但是他不愿意相信我,不知道我现在这么一说,他会是什么反应。
闻言,南知行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
“我知道,知月,那年是我冤枉你了,对不起。是佟花说的信誓旦旦,当时正好你刚来到我们家,我对你还没有那么信任,这才......”
他低下头,周身弥漫着暮气。
我如释重负,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件事一直在我心里压着,如今终于解决了。
我到现在都记得南知行当时看我的眼神。
厌恶、冷漠、绝望。
奶奶葬礼那天,他将我关在屋里,不让我出去。
“就是你害死了奶奶,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你就呆在屋子里,哪也不许去,别让奶奶最后这段路走的也不安生!”
自那之后,南知行对常常对我带有防备,尽管我解释了千遍万遍,他依旧不相信我。
现在,终于把话都说开了。
一阵风吹过,拉回了我的思绪,我定了定心神,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
南知行见我状态不好,连忙将我扶回了屋。
“你刚回来,又经过了这么多事,先好好休息休息吧,明天我带你去镇上买几身新衣服,再买点好吃的。这些年不见,你都变得又黑又瘦的。”
话落,南知行眼眶又渐渐泛起了红,眼中的心疼快要溢出来。
我点了点头,乖顺的躺回到床上。
确实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南知行替我掖好了被角,我则沾床就睡。
这一觉就睡到第二天中午。
我起床的时候,闻到了一阵饭香。
一出屋发现桌上摆着几盘菜,居然少见的还有一碗肉。
见我出来,南知行摘下了腰间系着的围裙。
“醒了?快来吃饭吧,我专门去李屠夫家里买了两斤肉。”
“这些菜都是我后院里种的,尝尝好不好吃?”
我坐下后,南知行将桌上唯一一个白面馍馍递给了我,自己则拿出了一块红薯饼子在啃。
我接过,小小的咬了一口。
泪就这么流了下来。
南知行一见我哭,立刻慌了。
“怎么了,怎么哭了知月?是身体还不舒服吗?我们现在去镇上看看!”
他说着,急急忙忙的穿外套,但被我一把拉住。
“南知行,我没事,就是眼泪突然不听使唤自己跑了出来。”
听到我这么说,南知行松了一大口气,随后摸了摸我的脑袋。
“没事就好,这些年你受了不少委屈。先吃饭吧。”
这顿饭我吃得狼吞虎咽。
五年来,我第一次吃了顿饱饭。
吃饱饭后,南知行骑车带我去了镇上最大的一家供销社。
7
从镇上回来时,天已经擦黑,我和南知行缓缓走在小路上,看着夕阳渐隐在地平线之下,我只觉得四周万物都静止了,只剩我们彼此的心跳声。
南知行右手扶着车把,左手缓缓牵住了我的手。
我感受到了身侧传来的温热,没有拒绝,任由他这么牵着。
一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五年前我们散步的场景。
买了很多东西都放在车后座,怕东西掉下去,我们走的很慢。
直到天彻底黑了下来,我们才堪堪走到家门口。
只是还没等进屋,我瞬间就被猛然窜出来的一个黑影扑倒在地。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我的脖颈被一个人用手大力的扣住。
佟花阴森的话仿佛淬着毒,在我耳边响起,
“——南知月,去死!”
我双手死死握着她的胳膊,指甲都陷进了她的肉里,可她仍旧不松手。
千钧一发之敌,一道闷响传来,身上禁锢住我的力道骤然一松。
南知行手中拿着一根棍子,棍尖处还滴着血。
见佟花已经倒下,他赶忙丢掉棍子,将我扶了起来,全身上下检查了一个遍。
“没事吧,还有没有哪里受伤?”
我刚刚在脖子被掐的太痛,此时说不出任何话来,见他这么问,我只能摆摆手示意自己如今状态还好。
第二天一早,佟花就被送到了大队部。
这次的行为很是恶劣,她被判处死刑,立即枪毙。
佟花死后,我的生活彻底安稳下来,没有了危险因素。
南知行曾经和我提过要不要再举办婚礼。
只是我现在对这些事情实在是没有精力。
“等等再说吧,我现在想先找到一份工作,不能总在家里呆着。”
听到我这么说,他像小时候那样温柔的揉了揉我的脑袋。
“好,那我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