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时间的概念被彻底揉碎,只剩下疼痛与汲取的无限循环。两周,整整十四天,对陈烬而言,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每一秒都在压榨极限的战争。
每一天,都是从身体深处弥漫开的酸痛中强行“开机”。葛大爷的复元丹是救命的稻草,但也仅仅是稻草——它修复了撕裂的肌肉,补充了耗尽的体能,却永远只恢复到七、八成,刻意留下深层的疲惫和隐痛,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昨日的惨烈和今日的挑战。
大脑像一块被彻底拧干又强行塞入的海绵。上午是林玥冷酷无情的地狱体能与体术训练场,每一次深蹲都感觉膝盖要爆裂,每一次被林玥看似轻描淡写的击倒都伴随着骨骼的呻吟和抉择兽不安的嗡鸣。汗水浸透的训练服从未干透过,淤青在身上如同不断变换的地图。然而,在这极致痛苦中,陈烬的身体却在以惊人的速度适应、调整。他肌肉的爆发力、耐力、反应速度,都在林玥非人的锤炼下悄然蜕变。更关键的是,那种在绝望中迸发的、近乎偏执的坚韧,如同被反复锻打的精铁,越来越亮眼。
下午是理论的深海。老K那带着浓重鼻音、毫无起伏的声调,如同催眠魔咒,将“信息残响分类学”、“逻辑畸变体威胁评估”、“熵烬污染场解析”、“典型任务失败案例分析”……无数冰冷拗口的知识,硬生生塞进陈烬嗡嗡作响的脑子。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将每一个案例、每一条规则都刻入记忆深处。因为他知道,这些枯燥的文字和冰冷的分类,未来可能就是救命的稻草。老K偶尔轻描淡写提起的“某重构师因误判残响核心规则,被反向污染导致异兽暴走,最终被周维亲手‘逻辑格式化’”之类的话,更是比任何提神药剂都有效。
傍晚是修行引导的钢丝绳。前半段在老K那奇特的、带着安抚力量的引导下,艰难地尝试与肩头的抉择兽“沟通”,引导它汲取环境中相对“干净”的信息流,如同安抚一头随时可能暴走的凶兽。后半段则转入林玥的高压舱,在绝对意志的压迫下,强迫抉择兽进行更精细、更消耗心神的操作——解析废弃设备的电流规则、模拟构建简单的逻辑陷阱……每一次尝试都伴随着剧烈的精神消耗和抉择兽强烈的反抗意念,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没有娱乐,没有社交,没有片刻喘息去思考“为什么是我”或者“未来如何”。大脑能做的,只有处理身体反馈的疼痛信号,然后像一块永不饱和的海绵,疯狂吸收一切能提升生存几率的“有用之物”。陈烬清楚,在这个世界,松懈一丝一毫,都可能在未来某个生死关头,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者被异兽反噬的导火索。他搏的,不是前程,是**命**。
当老K叼着牙签,含糊地通知他“明天考试”时,陈烬甚至有种恍惚感。两周,竟然过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奇异的、久违的熟悉感——高度的紧迫感,没日没夜的自我压榨,最终指向一场决定性的考试。这感觉……**梦回高中**。只不过,高中搏的是象牙塔的门票,而此刻,他搏的是在这片混乱暗面活下去的资格。
考试的当天。
当陈烬走出静默区那扇厚重的防火门,跟在老K身后,踏入一条相对明亮、铺着米白色地砖的走廊时,他几乎有些不适应。久违的自然光线(虽然是人工模拟的)和不再弥漫着信息焦糊味的空气,让他有种重见天日的错觉。更重要的是,身体终于暂时告别了林玥的“关爱”!
“嘿嘿,小子,看你这表情,跟刑满释放似的。”老K油腻的声音带着调侃,厚镜片后的光点慢悠悠旋转,“跟老头子我走,是不是比跟林丫头轻松多了?”
陈烬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虽然老K身上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机油和隔夜茶混合的古怪味道,眼神也油腻腻的仿佛能透视,但至少……气氛没那么冻人。
走廊尽头,一扇普通的木门敞开着。老K努努嘴:“喏,到了。”
陈烬走进去,脚步顿住了。
教室???
一间再标准不过的教室。整齐排列的合金桌椅(焊死在地面上,异常坚固),前方一块巨大的可触控电子白板,天花板角落还有几个不起眼的监控探头。明亮的灯光均匀洒下,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还真是个考场。”陈烬忍不住低声吐槽,这强烈的反差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从地底的信息废土到逻辑静默区的压抑,再到眼前这窗明几净的标准化考场,这世界的割裂感从未停止。
“就你们仨新人,地方够用就行。”老K一屁股坐在讲台旁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搪瓷缸子不知从哪里又摸了出来。“喏,那个总缩在角落的小鬼头,童远。”他朝门口努努嘴。
陈烬转头,只见周维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他身后,跟着那个穿着宽大连帽衫、几乎把自己缩成一团的男孩——童远。童远依旧低着头,巨大的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苍白的下巴。他似乎感觉到陈烬的目光,身体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往周维身后缩了缩。陈烬心头微微一紧,想起了自己抉择兽吞噬对方“404水母”能量的一幕。
就在这时,门口光线一暗。
林玥酒红色的身影出现,她身后,跟着一个女孩。
女孩的出现,如同投入灰暗调色盘的一抹亮色。她上身是一件宽松柔软的纯白色连帽卫衣,帽子边缘缀着一圈蓬松的绒毛,下身是一条浅蓝色的渐变牛仔裤,从腰部到裤脚,蓝色由深及浅自然过渡,完美地勾勒出笔直修长的腿部线条。她脚步轻快,带着一种天然的活力,微卷的栗色长发扎成清爽的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白皙的脸上,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教室,嘴角微微上扬,带着点青春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明媚感。与静默区压抑的氛围和童远的阴郁形成了鲜明对比。
“江玖玖。”林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简洁冰冷,算是介绍,“新晋点燃者,能力:具象-镜面折射。”
“大家好呀!我是江玖玖!”女孩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阳光般的温度,她大方地朝陈烬和童远的方向挥了挥手,笑容灿烂。童远把头埋得更低了。陈烬也微微点了点头,这女孩身上散发出的“正常”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丝。
林玥没有多余的寒暄,目光扫过三人,直接切入正题:
“考试分三场。”
“第一场:笔试。时间90分钟。范围:过去两周所有理论课程内容,包括信息残响分类、畸变体特征、基础污染场识别、安全条例。电子试卷,直接在课桌终端完成。”
她话音刚落,每个课桌的桌面中央都亮起一块屏幕。
“第二场:实战对练。3V1。你们三人一组,对战周维。”林玥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场地:隔壁格斗训练室。规则:坚持五分钟不败,或迫使周维动用超过三成实力,即为合格。”
周维站在一旁,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冰冷地扫过三人,手背上皮肤下那幽蓝的光流微微亮了一瞬,一股无形的秩序压力悄然弥漫开来。童远猛地一颤,江玖玖脸上的笑容也僵了一下,随即转化为更浓烈的战意。陈烬的心沉了下去,对战周维?那个用逻辑锁链禁锢“404水母”的男人?三成实力?这听起来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第三场,”林玥的声音再次响起,将陈烬的思绪拉回,“模拟战斗。”
模拟战斗?陈烬一愣,目光再次扫过这间窗明几净的标准教室。这里?模拟战斗?难不成是……纸上谈兵?几个人对着屏幕或者沙盘动动嘴皮子?
他的疑惑清晰地写在脸上。林玥却并未解释,只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考场,就是这里。”
老K坐在讲台旁,捧着搪瓷缸,厚镜片后的光点似乎也闪烁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仿佛在等着看戏。
林玥的目光落在陈烬身上片刻,那深瞳中的数据蜉蝣似乎流转了一下,然后她指向讲台旁的控制面板。
“第一场笔试,现在开始。倒计时:90分钟。”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在教室中响起,课桌上的屏幕瞬间亮起,密密麻麻的考题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现。
陈烬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对“模拟战斗”的困惑和对周维的忌惮,将全部精神投入到眼前的屏幕上。两周地狱般压榨出的知识和记忆,此刻如同出鞘的利剑,准备迎接第一场考验。而关于那场神秘的、将在教室里进行的“模拟战斗”,则如同一个巨大的问号,沉甸甸地悬在了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