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福已经有许久没见过皇宫外的模样了。
冬日天寒,街道上往来的人并不算多,加冠后皇子的居所都在宫外,从皇宫出来到九皇子府,也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
萧诉辙曾经是皇帝最看重的皇子,他年少带兵打仗,能文能武,自然受到皇帝的偏爱,所以加冠后的府邸也比旁的皇子要气派些。
真要说起来,早年九皇子府很是煊赫,但如今即便这宅邸再怎么恢宏大气,也抵不过主人家失了势。
多福看着门前破旧的样子,不由得蹙起了眉。
偌大个宅子,就没人来修整修整门庭?
直到敲开门,多福真正踏入萧诉辙的地界,才明白门外为何破败至此。
九皇子府没几个下人了,自然也就没有空闲修缮门庭。
多福叹了口气,此刻也不觉得贤妃被九皇子晾了这么多年是冤枉她。
她儿子住这么一个破旧宅子,她知道吗?
这当娘的心大,也难怪当儿子的有怨言。
多福想起上一次萧诉辙去碧落宫,曾说过一句意味不明地“贤妃娘娘挺会享受”,彼时还觉得这人是在阴阳怪气,如今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比起碧落宫,萧诉辙这里算是贫民窟了。
也难怪他即便去了碧落宫,也只是坐了片刻就离开了。
这要换作多福自己,她娘住那么好的地方,她却活得像个乞丐,娘还是个心大不知道她的处境的,她心里也不得劲。
多福觉得萧诉辙这个儿子肯定也拉不下脸来和贤妃诉苦,所以贤妃才觉得自己儿子和自己疏离,只是因为过去那点龃龉。
被老管家领进会客的屋子,多福站在原地安安静静等着人来。
“多福姑娘,殿下说您把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
来的不是萧诉辙,而是他身边那个推轮椅的侍卫。
这人笑眯眯地看着多福,做了个请的姿势。
看这流程驾轻就熟,估计是碧落宫派人来送东西,没少被这么打发回去。
多福放下手里的糕点匣子,也不多说话,转身就往外走。
原本她就是来跑个腿,多福想着那九皇子的脾气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时候差事办完了,多福也觉得轻巧,倒是比来的时候开心些。
结果就是往外走的这个空当,多福瞅见了地上血红的痕迹。
来的时候她也走的这条路,那时候还没有的。
多福脚步微顿,询问似的目光看向踏燕。
这个九皇子身边的侍卫反而习以为常,“多福姑娘,再往前走就是前院了,管家会送你出去。”
多福幼时也是经历过水灾的,四处流窜时也见过人杀人的局面。
血迹是她年幼时见过的为数不多印象深刻的东西。
跟噩梦一样。
多福知道眼前这不是什么普通染料弄出来的赤红颜色,这痕迹像是被人拖拽出来的。
太糟糕了,偏偏让她这个时候见到不该见的东西。
多福自以为面不改色,却不知道踏燕是跟着萧诉辙出生入死多年的人,对人的观察细致入微。
他看出多福面色有异,想起自家主子对这个小宫女多余的关注,觉得有点意思。
“姑娘,看这地上的染料做什么?”
“这不是……”
多福倏然顿住。
死嘴,说这么快做什么。她的嘴比脑子先一步做出反驳,也就过快暴露了自己看出地上的是什么东西。
她不敢回头,死死盯着地面,却听见踏燕笑了一声。
“多福姑娘也见过人血,挺难得的。宫里头的人清贵,也没见过这么多人血吧?”
血迹从地上拖出一条痕迹,多福那敏感的神经察觉到不妙,但为时已晚。
踏燕意有所指,“多福姑娘见识真广。”
多福轻声道,“幼时见过,算不得见多识广。”
算不得见多识广的多福被踏燕带到了另一个屋里。
这屋子更为破败,但血迹更浓。
多福几乎以为自己进了地牢。
屋里还坐着个人,披散着黑发,坐在轮椅上看着她。
“不是让你把人送走,怎么带到这儿来了?”
萧诉辙看着这个小宫女,整理着自己的衣摆。
多福低着头,但眼角余光能看到他鞋上溅落的血红颜色。
踏燕上前几步,“殿下,这人对人血还挺敏感,头一眼就认出来了。”
多福觉得这话不大对劲。
什么叫“头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是,萧诉辙是不是故意让人把血迹弄到她眼前来的?
试探她?
她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好试探的?
“殿下,奴婢早年遇到水灾,见过不少人为了活命杀人抢劫,看过人血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萧诉辙的轮椅往前几步,停到了多福面前。
“胆量不错,见了血,都被带到这儿来了,还能自顾自说话。”
多福听到他说“抬头”。
她抬起头,对上萧诉辙的视线,这人的眼神不像之前那样带着点笑,也不像在冬日宴上的若无其事。
他仔细打量着她。
多福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对方。
“听闻你当初是御花园的洒扫宫女,不小心被玉珩宫的盯上了,这才被贤妃救下。”
多福点头应是,知道自己被萧诉辙查过了,她心里疑惑更深。
“殿下要问什么?”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吧,犯得着这么审问她?
萧诉辙却道,“那日玉珩宫要带你回去,你凑巧遇到贤妃,凑巧被贤妃救下,凑巧又得了贤妃赏识——你说,我要问你什么?”
多福明白了。
这是怀疑她对贤妃图谋不轨呢。
九皇子和贤妃的关系也没外人想象的那么糟糕嘛。
但是多福现在顾不上考虑这个,她得证明自己接近贤妃没什么坏心眼,不然——
她怕她的血也会流到九皇子府的地上。
“殿下,您不能靠自己的臆想判断事情,奴婢自幼就是运气好,就是凑巧到的碧落宫,这是没办法的事,您要我怎么解释?”
萧诉辙挑眉,“你这是怪我想多了?”
萧诉辙就没见过胆子这么大的宫女。
她不应该看见这一地血之后,吓得瑟瑟发抖,然后大喊饶命吗?
这招对这个丫头片子不管用?
还是说她真没藏着什么坏心眼?
萧诉辙起初只觉得这宫女就是个没安好心的花瓶,现在看来还不是。
难得的,萧诉辙那看浮尘一样不屑的眼神多看了她两眼。
多福也敢壮着胆子和他对视。
挺有意思。
萧诉辙摆手,“行了,你走吧。”
多福挠头,不明白这九皇子折腾这么一出是图啥。
“奴婢告退。”
她迈出门,听见后头萧诉辙的说话声,“你最好真没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然,当心你那颗脑袋。”
多福背着他撇嘴。
我真是谢谢您提醒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