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这里唯一的主宰。
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凝固的沥青,将坍塌的西三区矿道彻底吞噬。苏墨能感觉到冰冷的岩壁紧紧贴着后背,粗糙的矿石棱角硌得他皮肤生疼,但这点疼痛与左腿传来的剧痛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几块巨大的碎晶岩如同狰狞的巨兽爪牙,死死咬着他的左腿。骨头断裂的地方传来阵阵钻心的绞痛,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像是在牵动体内的神经,引发新一轮的剧痛浪潮。他强忍着没有发出一丝呻吟,只是将嘴唇咬得发白,舌尖甚至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 那是自己的血。
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身下的碎石上,发出极其细微的 “嗒” 声。在这死寂的黑暗里,这声音却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他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粉尘味,混杂着刺鼻的血腥味,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硫磺气息的腥臊,那味道像是某种潜藏在深渊里的生物,正悄然舔舐着唇齿。
“嗬…… 嗬……”
不远处传来微弱的呼吸声,还有压抑到极致的痛苦闷哼。苏墨屏住呼吸,仔细分辨着,大概有五六人幸存。他们和自己一样,被困在这片坍塌的废墟里,被黑暗和恐惧笼罩,连呻吟都不敢太大声。
这里是血蝎坑矿脉的西三区,以盛产蕴含星辰力的碎源晶闻名,也以矿道结构脆弱、事故频发著称。就在刚才,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后,头顶的岩层如同被无形巨力砸碎的玻璃,瞬间垮塌。天崩地裂般的轰鸣中,无数碎石、断木和扭曲的矿车零件倾泻而下,将这条平日里还算宽敞的矿道,变成了一座密不透风的死亡囚笼。
苏墨算是幸运的,至少没有被直接埋在最深处。他被几块相对完整的碎晶岩压住了腿,上半身还能活动,但也仅此而已。
他缓缓抬起右手,借着从碎石缝隙中透进来的、微弱如鬼火般的矿灯残光,看向自己的伤口。那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狰狞地敞开着,血肉外翻,暗红色的血液还在不断涌出。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一阵阵袭来,让他眼前发黑。
必须想办法止血,否则不等获救,他就会先因失血过多而死。
苏墨的指尖,悄然凝聚起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暗红煞芒。那是他在地肺深处,无数次濒临死亡时,从弥漫的地肺毒煞中,依靠着体内那枚神秘的噬灵根,艰难凝聚出的一丝微薄力量。这股力量驳杂而阴毒,腐蚀性极强,平日里他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生怕误伤自己。但现在,这却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尝试着将那点煞芒引向手臂的伤口。
“嘶……”
煞芒接触到伤口的瞬间,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毒虫在啃噬他的血肉。但效果也立竿见影,伤口处的血液流速明显减缓了,周围的皮肉甚至因为煞气的腐蚀而微微收缩,起到了一定的止血作用。
就在苏墨稍稍松了口气的时候,一阵极其细微的、令人牙酸的 “咔嚓” 声,毫无征兆地从斜前方不远处传来。
那声音很轻,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在缓慢地咀嚼着骨头,带着一种黏腻的质感,在这死寂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苏墨的心猛地一沉,瞬间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方向。他屏住呼吸,连伤口的剧痛都仿佛被暂时遗忘。
是矿难的幸存者?不像。那声音里带着一种非人的、原始的野蛮感。
是碎石滚动?更不是。那 “咔嚓” 声分明是骨骼被嚼碎的声音!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上,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能感觉到,那股之前就隐约察觉到的、带着硫磺味的腥臊气息,正在缓慢地、但却坚定不移地靠近。
“咔嚓…… 咔嚓……”
咀嚼声还在继续,偶尔夹杂着一两声骨头被咬碎的脆响。苏墨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死死地贴着冰冷的岩壁,恨不得将自己融入岩石之中。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握紧,指尖那点微弱的暗红煞芒,在极度的紧张下,似乎变得明亮了一丝。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本能告诉他,那是极其危险的存在,比坍塌的矿道更可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苏墨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咚咚” 作响,几乎要冲破胸膛。他能听到不远处其他幸存者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还有有人因为恐惧而牙齿打颤的 “咯咯” 声。
突然,那 “咔嚓” 声停了。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和自己的心跳。
苏墨的瞳孔在黑暗中微微收缩,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致,如同一张拉满了的弓弦。他知道,那东西…… 可能发现了他们。
果然,一阵黏腻的、像是巨大的软体动物在地面上拖行的 “嘶 —— 嗬 ——” 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那声音由远及近,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韵律,每一次拖行,都伴随着地面轻微的震动。
那股浓烈的腥臊味,瞬间浓烈了数倍,几乎要让人窒息!其中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比苏墨和其他幸存者身上的血腥味要浓烈得多,也纯粹得多。
苏墨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尽管在这绝对的黑暗中,他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感觉到,一个庞大的、令人窒息的阴影,正在缓缓靠近。
突然,一道微弱的矿灯残光,从一块碎石的缝隙中透了过来,恰好照亮了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
就在那片转瞬即逝的微光中,苏墨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一个巨大的、如同水桶般粗壮的黑影,正贴着地面蠕动前行。它的体表覆盖着一层如同黑曜石般坚硬光滑的角质层,上面还生长着密密麻麻的、尖锐的骨刺,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而它的头部,根本没有所谓的眼睛或鼻子,只有一个不断开合的、如同菊花般的狰狞口器。口器内部,布满了一圈圈旋转的、锋利如锯齿般的利齿,闪烁着森然的寒光。刚才那 “咔嚓” 声,显然就是这利齿咀嚼骨头发出的!
更令人恐惧的是,几滴粘稠的、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涎液,从它的口器中滴落,落在地上的碎石上,发出 “嗤嗤” 的腐蚀声,冒出阵阵白烟。
地穴蠕虫!
苏墨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这是血蝎坑矿脉深处偶尔会被提及的、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恐怖生物。据说它们是在矿脉深处的极端环境中发生了可怕变异的生物,以地底的矿石和…… 活物为食!
没想到,传说竟然是真的!而且,自己竟然在这种绝境中遇到了!
那地穴蠕虫似乎对光线并不敏感,它的头部微微转动着,似乎在依靠其他的感知方式搜寻着猎物。苏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那蠕虫的头部,竟然缓缓地转向了自己的方向!
它…… 它发现自己了?
苏墨猛地低头看向自己还在流血的右臂,瞬间明白了。是血!自己手臂流出的鲜血,在这黑暗中,如同最明亮的灯塔,将这头嗜血的怪物牢牢地吸引了过来!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让苏墨几乎喘不过气。
跑?左腿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战?自己只是淬体初阶的修为,而且还身受重伤,面对这头散发着至少相当于人类凝气期气息的恐怖凶兽,无异于螳臂当车!指尖那点微弱的煞气,恐怕连它外层的角质层都腐蚀不穿!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墨的心脏。
就在这时,那地穴蠕虫似乎确认了猎物的位置,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弓,然后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苏墨的方向猛冲过来!带起的腥风,几乎让苏墨窒息!
它那菊花状的狰狞口器,在冲锋中猛地张开到最大,露出里面层层叠叠、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锯齿利齿,狠狠地朝着苏墨噬咬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苏墨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
他没有退缩,也无法退缩!在这生死一线间,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求生本能,瞬间占据了他的所有意识!
“就是现在!”
苏墨在心中狂吼一声,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将凝聚着微弱煞芒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如同两根锋利的毒刺,迎着那张开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口器,主动地、狠狠地捅了过去!
他的目标,是口器内部那相对柔软的咽喉部位!这是他在瞬间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存在的弱点!
噗嗤!
一声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苏墨的手指,深深插入了蠕虫口器内部那滑腻、充满弹性的肉壁之中!一股温热的、带着浓烈腥臭味的粘稠液体,瞬间包裹了他的手指。
几乎在同时,“嗤啦” 一声锐响!
地穴蠕虫的利齿,狠狠地刮擦过苏墨的手臂和肩膀!剧痛如同火山爆发般瞬间席卷了苏墨的全身!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肉被锋利的利齿撕开,鲜血狂涌而出!
“呃啊 ——!”
苏墨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剧痛让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但他的手指,却如同最坚固的钢钉,死死地钉在蠕虫的血肉之中,没有丝毫退缩!
就在手指插入蠕虫体内的刹那,苏墨丹田深处,那枚一直沉寂的、仿佛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噬灵根,如同闻到了绝世美味的饕餮,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贪婪到极致的恐怖吸力!
这一次,不再是吞噬那些驳杂的星辰力,也不是稀薄的煞气,而是直接、粗暴地掠夺这头活物的生命本源!
“嗡 ——!”
一股狂暴、炽热、充满了原始野性和生命活力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江河,顺着苏墨的手指,蛮横地冲入他干涸的经脉之中!
这股能量极其庞大,远超苏墨之前吞噬的任何能量!但同时也极其驳杂,其中混杂着凶兽本身的暴戾意志、地底深处的剧毒气息、各种矿物毒素,甚至还夹杂着一些微弱的、充满了痛苦和绝望的怨念 —— 那恐怕是被它吞噬的其他矿奴残存的意识!
“吼 ——!”
地穴蠕虫感受到了生命力的飞速流逝,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让它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鸣!它庞大的身躯开始疯狂地扭动、抽搐,试图甩开苏墨,试图闭合口器咬断那两根该死的手指!
但苏墨的手指,在噬灵根那股恐怖的吸力作用下,如同最贪婪的根须,死死地扎根在它最脆弱的内部,吞噬之力疯狂运转,源源不断地抽取着它的生命本源!
苏墨的感官,瞬间被这狂暴的能量洪流冲垮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即将被撑爆的气球,经脉如同被滚烫的岩浆冲刷,传来一阵阵比伤口剧痛还要强烈百倍的灼痛感!他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这股狂暴的能量撕裂!
更可怕的是,一股暴虐、嗜血的兽性意志,如同附骨之蛆,顺着能量洪流涌入他的脑海,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杀…… 吞噬…… 血肉……”
低沉的兽吼,仿佛在他的灵魂深处回荡。苏墨的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瞳孔深处,隐隐掠过一丝与那地穴蠕虫无异的疯狂红光!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肌肉贲张,手臂和肩膀上被利齿撕开的伤口处,流出的血液似乎都带上了一丝灼热的温度。
吞噬,带来了力量!
苏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原本枯竭的身体,正在被这股狂暴的生命能量迅速滋养着。左腿断裂处的剧痛在减轻,右臂的伤口甚至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愈合,原本因为失血而眩晕的脑袋也变得清醒了许多,全身都充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
但同时,也带来了失控的风险!
那股凶兽的暴戾意志,如同最猛烈的风暴,在他的脑海中肆虐,不断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他的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血腥、残忍的画面,杀戮和吞噬的欲望,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诱惑着他放弃抵抗,彻底沉沦。
是成为力量的奴隶,沦为只知杀戮吞噬的野兽?
还是在这兽性的狂潮中,守住那一线人性的清明?
苏墨死死地咬着牙,舌尖被他咬出了鲜血,浓烈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这痛楚让他的意识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这场考验,甚至比面对地穴蠕虫的威胁更加凶险!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抽搐,眼中的红光时明时暗,时而闪过属于苏墨的挣扎,时而流露出属于凶兽的暴虐。
而在他身前,地穴蠕虫的挣扎越来越微弱,庞大的身躯在快速地干瘪下去,那股狂暴的生命能量,正被苏墨疯狂地吞噬、吸收……
黑暗中,利齿的寒光依旧闪烁,吞噬的欲望仍在燃烧,而一场关于人性与兽性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第十一章 完)